夜已过半，月挂枝头，云湿纱窗，院中兀自站立的身影显得越发落寞。肖蝶舞长叹一声，走出房门，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陪着他静静地呆着，两个人不说话，一个看着天上的月亮，一个看着地上的影子，就这样发呆，一呆便是一宿。夜半寒鸦一片愁，两道身影，月色温柔。
鸡鸣响彻凤凰台，声音清澈激昂，愈来愈起劲，仿佛山林野鸡真的变成了神鸟凤凰。小和尚终于缓过神来，自嘲一笑。师父竟是杀人魔，而杀人魔放下屠刀真的就变成了得道高僧！山鸡便是山鸡，怎么会变成凤凰。
扭头便往回走，却见肖蝶舞打着哈气坐在台阶上，一脸睡意，不禁疑惑道，“小施主怎会在此”
肖蝶舞眼睑低垂，眼圈泛着暗色，声音嘶哑说道，“小和尚你不会一晚上不知道我在后面坐着吧？”
觉声心中怪异，便诧异道，“小施主为何要陪我一宿”
肖蝶舞道，“朋友有心事，蝶舞不知怎么开导，便只好陪着坐上一宿”
觉声遭逢大变，见他一个陌生人却如此对自己，眼睛一红，开口道，“好，小和尚就是肖蝶舞的朋友”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只认识一天，却因为一句话便成了朋友。
觉声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气，肖蝶舞却道，“小和尚还不去做早课”
觉声心中生出一种反叛的冲动，这种冲动支撑着他想要打碎从前，便脱口而出道，“小和尚不要敲钟，小和尚要下那尘世间走上一遭，当个逍遥和尚”
肖蝶舞笑道，“好，青灯古佛自有人供，咱们结伴去看世间万般花儿红”两人都不是拖沓之人，又怕方丈发觉，只是收拾肖蝶舞的行囊包裹，便急匆匆地往凤凰台下奔去。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
小和尚似乎不是头次下山，在兴元府竟然轻车熟路便找到了夜游宫。肖蝶舞正要掏出一只飞凤钩递给他，却见小和尚已从身上掏出一个三尺长物事的，通身黝黑，头部圆滚滚，乌溜溜，正是一根木槌，守门大汉也未阻拦，便将二人放了进去。
肖蝶舞大奇，拽住他的手，笑道，“小和尚，你不会把你师父的木鱼也顺手牵羊捞出来了吧”
觉声似乎在下山后变了一个人，性子开朗了许多“肖兄有所不知，师傅的木鱼从来不离身，只是将这木追交与我保管”提及师父，嘴角有些僵硬，显得不太自然。
肖蝶舞哎呀一声打断了小和尚的哀愁，觉声闻言盯着他，却见肖蝶舞讪笑，“小和尚可有黄白之物”
觉声面色微囧，“出家人怎会有那种东西，寺中香客甚少，便有香油钱，却也只够修佛像，哪里会剩下”
肖蝶舞道声苦也，便拉着觉声要出来，边走边道，“看来我要削发，和你一起去化缘了”
前面却走来一人，开口道，“那可未必”
肖蝶舞凝神看去，却见是大掌柜，可是大掌柜身旁一人却让他移不开眼，那人明明是一身白袍，却像黑洞般吞噬者所有人的目光，明明身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一身风韵气度却让旁边富贵逼人的大掌柜相形见绌。鬓如刀裁，面若桃花，鼻似悬胆，齿如瓠犀，哪一样都是人间极品，世所罕见，可是当你看到那双眼时，这些珍珠般的容颜，你便再也想不出什么样子。那是一对琉璃么？还是一轮明月？他的眼中似有星辰大海，眼神时而深邃，时而天真，任何人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便要自惭形秽。这个人一定是世上最孤独的人，因为没有人敢跟他做朋友！
肖蝶舞晃过神来，便向大掌柜抱拳行礼，“多些大掌柜一饭之情”
大掌柜抚须点头，“那是在下的一点心意，后厨已经在做今早的点心，想着一会儿送到寺里，却不料少侠已经登上门来”
肖蝶舞道，“岂敢”叶和靖虽然是跟大掌柜说话，眼神却从未离开过那人。那个人开口道，“叶飘零”
肖蝶舞道，“叶飘零可是世上最孤独的人”
觉声接口，“公子气度不凡，俗人怎敢高攀，小僧想世上再无人可与公子结交”
大掌柜眼中闪过异色，叶飘零却一直在笑，像是一张面具，只是肖蝶舞觉得当他们说出这两句话时，那才是他的笑容，他的笑没变，只是眼中神采变幻。一个人不动声色竟然能通过眼神来表达喜怒，这人真是可怕，一个人竟然一直带着笑容面具，这人真是可悲！
叶飘零开口，“两位一定是朋友”
肖蝶舞说道，“是的”
小和尚却问，“公子怎么知道”
叶飘零开口道，“只有心思纯洁的人才能第一面便揭了人的短，这样的人又只有跟同类交朋友，两人结伴而来，必定是朋友”
小和尚看了肖蝶舞一眼，“我们昨天才刚认识”
肖蝶舞接口，“今天却已经成了朋友”
叶飘零眼中笑意更浓，“正该如此”
大掌柜扑哧一笑，便说道，“几位不要这样，上二楼聊去”
小和尚却道，“我听师傅说，二楼只有夜游宫主才能进，我们可以进去么”
肖蝶舞嘿嘿直笑，“夜游宫主正在你眼前”
小和尚本就不笨，便眼睛直瞅叶飘零，“只有公子才配得上是夜游宫宫主”
肖蝶舞接着说，“我听说叶公子与出云庄有关”
大掌柜说，“我家公子正是出云庄庄主”
肖蝶舞说，“叶公子有夜游宫，还有出云庄，当真是天下第一人”
大掌柜笑容满面，仿佛是在夸自己，“二位少侠可曾知道我家公子雅号”见觉声摇头，便看向肖蝶舞，肖蝶舞眨了眨眼，“天下间还有比“叶飘零”更响亮的名号么”，大掌柜自豪说道，“江湖人称我家公子为‘天下第一公子’”
肖蝶舞却不像想象中那么震惊，反而是一种豁然开朗的表情，“原来公子不快乐是被这名声所累”
小和尚道，“不为法缠，不为空缠，身心两自在”
叶飘零终于止住了笑意，眼中流露痛苦之色，“君子为君相所牢笼，飘零早已心知，但家业甚大，不可不如此”
小和尚双掌相接，“小僧观公子富贵之相，乃非常人，小僧侍佛日浅不是度人之人，望公子莫要责怪”
叶飘零颔首称赞，转移话题道，“在下虽被叫做天下第一公子，但是离天下第一人差得远，江湖上最近几年涌现出不少奇才绝士，其中一人虽无人知晓其武功家数，却几乎可称为天下第一”
肖蝶舞闻言，提起了兴致，“江湖人心高气傲，怎会推选出‘天下第一’呢”
叶飘零摇头道，“他隔一年发出一贴，便杀一派，如今已灭九派”。肖蝶舞心头一颤，冷汗直流，颤声问道“那人不会是”，叶飘零再次摇头，“不是你想那人”
肖蝶舞双眼爆凶光，“为什么不是雁飞绝”
叶飘零说“江湖确有传言那是雁飞绝，行事作风极其相像，只是”
“只是什么”
“比雁飞绝更绝，更狠，更辣”
肖蝶舞怒气已压不住，周遭空气似乎已经要凝固“雁飞绝不狠么”
叶飘零双手扶额，说道“那人将所有人的人皮拔下，墙上留下长条印，似乎是鞭痕，而且一条比一条粗，有人怀疑”
“怀疑什么？”
叶飘零终于放下了他的笑容面具，脸色凝重“怀疑他是使鞭的，而且是人皮做的鞭，杀一人，便剥下他的皮套在鞭上”
小和尚紧合双手，直念往生咒，超度亡灵。肖蝶舞却倒吸一口冷气。
好残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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