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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陇望秦录》第六章:多情之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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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时辰之前,沈林子随谢婉然走出宴厅,适逢傍晚,雪势渐小。

婉然淡黄罗裙之外,披着一件青色斗篷,步履盈盈,似一株早春雪中风仪玉立的初生蔓草。

林子在她身后,既不敢靠的太近,又深怕离的太远,却似个初学园艺便偶得佳草的笨拙园丁。

婉然步履盈盈间,缓缓说道“林子哥哥,那些锦书,我都细细读过了。”

林子一阵紧张,便似被祖父和外公考较文武技艺之时一般“我,我,我才疏学浅,也不知该写什么,都是些唐突文字。”

婉然摇头道“若唐突一些,还有些味道,你写的都是日常琐事,今日与大哥研论左传,明日和二哥去市集饮酒,实在无一封有趣。”

林子挠头苦笑“我每日便是这样过活的,也不知什么是有趣。”

婉然知林子平日里聪颖跳脱,但每在自己面前便只剩呆头呆脑,不禁好笑,便又故意数落他道“若非你那些锦书之中夹着的常青蔓草还算好看,否则谁肯读你那些公文似的言语。”

林子听他提起信中蔓草,正欲解释,婉然忽快步前行,到了园内一片池塘之前。

“这里风景倒是很美”婉然说着选了一块大石,掸落石上的积雪,盈盈坐下。

这池塘是林子父亲沈穆夫与母亲祖媛新婚时所建,由庄外的前溪引溪流灌入而成,池水清澈见底,清流小瀑在假山怪石之中潺潺环绕。

池边柳树,池中荷花都是从钱塘县的西湖岸边移栽而来,一山一石,更是皆由零陵郡的象山凿下,数百里转运至此。

“这池塘是我爹给我娘的定情礼物。”林子也在婉然身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叹气道“可惜现下这池塘太过萧索,若到春夏之际,庄外前溪边的桃树落英缤纷之时,这池塘中也有花瓣随流水飘入,那时柳枝青青,桃花灼灼,与满塘碧绿荷叶映成趣,才是美丽非凡。”

婉然望着池塘,若有所思道“你的书信之中,若有一丝半点你方才说的这些妙语,将你所见的美景美事,告诉我些,那便是有趣了。”

“这池塘我每日见着,却又不觉得有趣了。”林子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池塘,涟漪皱起,翩翩展开。

婉然嗔笑道“那若使你每日都见着我,是不是也就了无生趣了?”

林子急忙辩解“不不,每次见你,都觉得你有不同的好看,就,就时时看着,也不会厌。”

婉然撇嘴道“我可没那么多花样,我只觉得,一个人只要心情舒畅,天地万物便无不生趣盎然,你看这冬日池塘之中,碧潭飘雪,山石白首,岂非别有一种沧桑趣味。”

“那你现下心情很舒畅吗?”林子问道

婉然不会扭捏作伪,听他如此问,脸上微微泛起一丝愁容“本不大舒畅,现下和你这般说话,便又舒畅了许多。”

林子好奇道“本不大舒畅,却是为了何事?”

婉然并不回答,站起身道“云子哥哥住在哪里,我们去偷瞧一下他和我哥在做什么吧。”

林子无奈应承,带着她穿堂过院,来到沈云子的住所,只见两个仆从候在院中,每人手中捧着一大坛酒,屋内灯火通明,却是静悄悄的,并无他们预料之中的调笑呼喝之声传出。

仆从见林子和婉然过来,便要上前招呼,林子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两人轻轻走到门口,房门半掩,只见房中凌乱倒着四五个空酒坛,酒碗菜碟扔了满满一桌。

沈云子和谢混面对面坐着饮酒,却是一句话也不说,那美女图谱半展开着扔在角落,屋内也无一个仆从侍女伺候。

二人默默的连喝了四五碗,谢混拿起桌上的烛台,缓缓走到墙角,弯腰捡起那卷美女图谱,放在蜡烛微弱的火焰之上,火焰呼呼窜上,他数年玩乐积攒的心血,霎时付之一炬。

云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终于开口“谢驸马啊谢驸马,这一把好火,烧掉多少窈窕淑女,今后我还能对天下美女琴瑟友之,钟鼓乐之,你只能寤寐思服,辗转返侧喽!”

谢混也仰天长笑,却笑得泪流满面“天下人只知羡我慕我,唯你沈云子知我懂我。”

不想云子听闻谢混这番话,眨眼间便笑声顿止,脸色陡变,醉醺醺的拍案而起,指着谢混骂道“我一介山野匹夫,如何懂你驸马老爷的惺惺作态,若依着我,甚他娘的圣命难违,老子难道不能出海隐居吗?我定是,宁负晋陵公主,不负风尘娼妇!”

说罢将面前碗中残酒一饮而尽,把酒碗重重摔碎在地。

谢混遭云子突然一番痛骂,呆呆的愣在当场,好一阵子之后,竟伏案大哭起来,哽咽吟诵道“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说罢双手撑着桌案,一头磕在桌上“云子兄,跟着我的那些红颜,都是些苦命女子,往后便有劳费心了,随行伺候也好,分香卖履也罢,万勿亏待了她们。”

林子对二人一反常态的又哭又笑又是唱诗大为不解,转头看看谢婉然,却见她秀眉微蹙,美目之中泪光莹莹。

林子心下不忍,扯了扯婉然的衣袖,低声道“我们走罢,这两人想是喝多了,胡言乱语。”

谢婉然仰头收住眼中泪水“嗯,走罢。”

婉然心事重重的走在前面,任林子在后百般插科打诨,她却仍是愁容难展。

不知不觉间,二人竟又转回到那池塘边,沈林子终于禁不住好奇,问婉然道“二哥为什么要叫书源兄谢驸马?”

婉然闻言驻足,叹息道“正月过后,哥哥便是晋陵公主的驸马了。”

林子大惊道“晋陵公主?当今圣上的姐姐?如此大事为何江湖间一点风声也没有?”

婉然道“前日那司马道子亲来家中宣读先帝秘旨,原来先帝生前早有打算,要将晋陵公主许配予哥哥,只是去岁猝然驾崩,崩殂之前不及安排大婚,今年正月过后,公主守孝满一年,便须执行遗命了。”

林子不忿道“这司马道子一向诡计多端,先帝暴毙于张贵人寝宫,死因至今还是众说纷纭,我去年还听爷爷和外公提及,朝野清流颇疑是奸相司马道子和王国宝害死先帝,然后嫁祸于张贵人。”

思忖片刻,问婉然道“这秘旨来的如此突然,难道书源兄便不疑有诈吗?”

婉然又在池塘边的大石上坐下,怆然道“疑有何用?父亲已经接旨了,哥哥虽有千般不愿,也难耐圣命。”

林子接口道“所以你们这才借着观雪景之由出来散心?”

婉然点头道“哥哥也需趁这几日为那些女伴做好安排”

林子暗觉这桩婚事背后似尚有隐情,但想到陈郡谢氏这样的望族与皇室联姻,也实在情理之中,便安慰婉然道“书源兄也到了婚娶之年,若晋陵公主温柔贤淑,与书源兄成伉俪之美,也未尝不是好事。”

婉然凄然望着林子双眼,声音竟哽咽起来“温柔贤淑,便是好吗?若沈伯伯也为你择一温柔贤淑的女子,你也便欣然和她成伉俪之美?”

林子不料婉然有此一问,他几个哥哥都尚未婚配,自己更是从未想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竟愣住了。

婉然见他不答,心中泛起一阵酸楚,禁不住潸然泪下。

林子平日里只觉婉然豁达温婉,此刻见她在自己面前涕泣落泪,顿时又是难过又是慌乱,脑中忽然冒出一句二哥写过的歪诗,当即脱口而出“若无两情相悦意,天公做媒也不娶。”

婉然落泪间听得这诗,竟忍不住破涕为笑“这是你本意吗?我却为何觉得像云子哥哥的言语?”

林子只得承认“这确是我二哥的歪诗,他平日里和书源兄一般的轻薄无行,疯言疯语惯了,只这句,我,我却引为至理。”

婉然拭干泪珠,缓缓摇头“世人皆言谢书源轻薄无行,却不知哥哥那些红颜女伴,其实都是北府遗眷。”说罢轻轻叹息道“轻薄自有轻薄意,多情岂无多情衷。”

林子喃喃重复“轻薄自有轻薄意,多情岂无多情衷”心下还是猜不透彻,便又问道“你是说那些女子,都是阵亡北府兵将的家眷?”

婉然道“哥哥向我说过,北府历经百战,伤亡实多,很多军户家中都没了男丁,土地无人耕作,多卖与了大户,家中女儿无法养活,也只得卖入倡家,北府军是祖父所建,如今父亲却无法搭救这些遗属,他念及此事,便时时难以自安”

林子恍然大悟道“书源兄真是绝顶聪明,朝局如今波谲云诡,各处封疆大吏无不想方设法拉拢北府军,为己之伥。谢伯父树大招风,若是公然援助北府遗属,立时便有收买人心之嫌,书源兄一副浪子作派,口不言政事,日纵酒高会,豢养些风尘女子,顺带荫及她们的家属,外人看来实属寻常,除了说谢伯父教子无方,也难有更多谤议,外不负北府故人,内不损谢氏家族,实在是用心良苦。”

婉然缓缓点头道“你也是绝顶聪明,片刻便猜透我家苦衷,只愿你日后不会似我哥哥这般,日日尽心竭力为他人安排,却安排不了自己命运。”

林子望着她清丽窈窕的侧影,叹口气道“倒不只是书源,为何这世上佳人,偏都生于王侯之家,若你也被嫁入皇家……”

婉然扭过头来,一双眸子之中仍有泪珠打转,望着林子道“那便如何?”

林子一时语塞,颜面憋的通红,许久憋出一句“那便如二哥方才骂书源兄一般。”

婉然听他如此说,知他心内想的是云子方才出海隐居那句言语,心中忧愁之余,竟生出无限的甜蜜欢喜。

林子见她愁眉微展,却怕她再问自己是哪一句,慌忙起身道“你现下心情不好,我领你去一个教你心情好些的地方罢。”

此时雪停风住,冷月初现,两人并肩而行,走了许久,来到庄后凤凰山的一处悬崖之下。

这悬崖甚是奇特,层层叠叠的巨石和泥土上面,既无积雪,也无衰草黄叶,在周围林木茂密的凤凰山间显得颇为突兀,借着月光抬头观瞧,崖壁中间三四丈高处,却有细细的一丛绿草。

就在婉然瞪大双眼,想要看清那绿草是从何处生出之时,绿草上方突然探出两个小脑袋,正是沈虔子和谢晦,两人拍手嚷道“大帅,末将们按您吩咐布置好啦,请速登城!”“大帅,我们要去大战那兔子啦。”

林子让婉然稍待,自己手脚并用,蹭蹭的攀爬上去,片刻便消失在草丛之上,不一会儿,崖壁中间扔下一只连着绞盘和粗麻绳的竹筐来,谢晦向下嚷道“姐姐,快进筐里,我们拉你上来。”

婉然坐进竹筐,崖壁之上吱呀声响,竹筐便摇摇晃晃的离开地面,她心中害怕,双手抓紧了筐沿,双腿一软,竟坐在了竹筐之中。

不一会儿,竹筐升至半空,谢婉然朝崖壁望去,这才看清,那一圈绿草之中,竟赫然藏着一座一人多高的山洞,洞内蔓草茵茵,野花遍地,暖风习习吹出,隐隐的伴有水声,与洞外的肃杀的冬景相比,便如是另一个世界。

更奇特的是,这洞口竟设有一座精巧的辘轳,控制着竹筐的上升下降,辘轳一端连着竹筐之上的绞盘,另一端还有四五个大小绞盘以粗麻绳错落相接,层层借力之后,一人推动辘轳,便可拉起千斤重物,此时推动这辘轳的,竟是沈虔子和谢晦,沈林子只站在一旁,拿着一只火把笑吟吟的看着她。

竹筐升至洞口,动向便由向上变为横移,顺着麻绳被拉进了洞内,谢婉然跃出筐外,踏在草地之上,置身花香之中,顿觉愁思尽去,神清气爽,周身温暖舒适,向沈林子笑问“听你家长辈说你兄弟二人就是大小两个猴子,这便是你们的猴子洞罢。”

沈虔子小脸一扬,抢白道“这可不是猴子洞,此乃沈林子大帅和我沈虔子将军的幕府,还有个名字叫蔓草堂,我们蔓草堂可比爷爷的斋直堂舒服多啦。”

婉然听虔子说的此间名字,便知是沈林子思念自己所起,脸上一红,顿觉洞里的徐徐暖风直吹入了心里。

她方才在竹筐内悬空受惊,此时腿脚尚有些发颤,便扶着辘轳的绞盘,向沈林子道”林子哥哥,这神奇物事也是你做的吗?”

林子道“这是我外公做的,只是他的的雕虫小技罢了,外公还有好些巧夺天工的绝学,你得闲之时我带你去看他。”

婉然点头道“你说的外公便是祖昌祖老先生吧,我在会稽时便有耳闻,说他四书五经,天文术数都造诣非凡,不想还是个良工巧匠,只是听说他平日里深居简出,这样的隐士,只怕不肯见我罢。”

林子摇头羞愧道“外公是被我们逼成隐士的,他自己常说,我们几个兄弟过于淘气,教我们读书已是太过费神,于是就不愿再和外人多话了。”

婉然笑了起来“这话不假,我只看云子哥哥和你二人,便知祖老先生平日的辛苦了。”说罢,低头摘了一朵粉色的野花,拿在手中把玩,啧啧赞叹道“这蔓,这暖洞太也神奇,这也是祖老先生的杰作吗?”

林子哈哈笑道“这倒不是外公的杰作,是天公的杰作。”

说罢向婉然招招手,举起火把转身向洞内走去,谢婉然牵着沈虔子和谢晦跟在他身后,越走向里,蔓草越疏越矮,渐渐只剩下苔藓,野花也换做了色彩斑斓的各种蘑菇,头顶尽是长长短短的钟乳石柱,低矮之处,只能蹲行而前。”

艰难行进数百步之后,山洞忽而豁然开朗,苔藓蘑菇顺着山洞内壁向上生长,不知蔓延至何处,林子举起火把也照不到顶。

再往里走,雾气渐浓,道路尽头竟是一眼热泉,泉水从地下喷涌而出,汇集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暖池,洋洋暖意,便顺着暖池中腾起的雾气弥漫开来。

一路行来,洞中奇景直是让谢婉然觉得目不暇给,喃喃道““这祖老先生是如何寻到此处的?莫非他真知晓天机,得了仙人引导?”

林子笑了起来“外公若真如你所说,知晓天机,又怎会不知我跟踪而至,找到这里呢?”

婉然疑惑道“这里不是祖老先生带你来的?”

林子得意摇头,低声道“不是不是,去年重阳节后,我有一天思念,呃不,念及故人,夜半难寐,出来赏月散心,却见外公独自往后山走,连灯笼火把也未带着,他平日里连书斋都不肯出,此时竟半夜出来,我自然好奇,便偷偷跟来。”

他想到当晚外公攀爬这崖壁时蹒跚笨拙的样子,不禁暗暗好笑,又见婉然满面疑惑的望着自己,便接着说道“发现这山洞之后的几日,我一直想着独自来玩耍,不想外公竟连续七日,每晚都偷偷摸摸深夜前来,还拿绳索搬些物事上来,想是为了建这辘轳。”

婉然点头笑道“祖老先生的清修之地,竟被你鸠占鹊巢,他若知道,必要大板子打你了。”

林子吐舌道“我若不鸠占鹊巢,如何能一年四季都采到青绿的蔓草,我那些无趣的锦书,便更加无趣了。”

婉然忽觉一阵慌乱,身边空空,沈虔子和谢晦竟趁他们说话间,不知跑去了何处,连忙回身要去寻找,却忽听洞中前方,传来两个孩子的唱诗声。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两个孩子手捧着一个蔓草和野花编成的花冠,蹦跳着过来,谢晦责怪虔子道“你唱的不对,不是适我们愿兮,该是适林子哥哥愿兮才对。”虔子反驳道“你家师父不教毛诗的吗?字数不工,可怎么唱。”谢晦不服,就着曲子果真唱了起来“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沈四郎愿兮。”

婉然听得他们这一番胡言乱语,直是红晕满面,扭头看看沈林子,见他举着火把,一脸无奈,显是懊恼于自己的苦心安排被二人坏了气氛。

沈虔子跑到婉然面前,举起花冠道“婉然姐姐,这个花冠是四哥送你的,你快戴上吧,不然四哥他不带我们去抓兔子了。”

婉然笑道“你两个小猴子,几只兔子就把你们买通了?”

说罢接过花冠,走到林子面前,背过身道“既是林子哥哥你送我的,不知可否替我戴上?”

林子愣愣点头,将火把插在暖池泥土之中,双手捧起婉然一头乌黑秀发,鼻息之中,尽是发丝芳香,直恨不能停住天时,使自己永处此刻,他双手发颤,费了好大工夫才替婉然将花冠正正戴好。

婉然转过身来,微微欠身,向林子微笑道“多谢沈公子赐冠。”又走到暖池之侧,以水面为镜,瞧着自己的样貌,自言自语“这世外仙境,竟无神仙居住,真是仙人之失,我们之得。”

林子闻言转身,借着火把光亮,见谢婉然头戴花冠,袅袅婷婷的立于茫茫水雾之中,不禁自言自语道“今日这洞中却有了神仙。”

沈虔子和谢晦在这洞中待的久了,不耐烦起来,跳着脚嚷道“林子哥哥,你是不是要食言,不去抓兔子!”

林子摊手向婉然道“我答应了两个小猴子要带他们去抓野兔,否则真想和你就在此处多坐些时候,天色已晚,我先送你回客馆吧。”

婉然走过去牵起两个孩子,对林子嫣然一笑“我和你们一起去,你差我那两封锦书,可不是一个花冠能相抵的,至少还要添上一顿兔肉。”

四人说笑着走到洞口,先将婉然用竹筐缓缓坠下,虔子和谢晦也欢呼爬下。

见三人都已平安落地,林子这才抓着崖壁石块爬下,刚下几步,他脚下皮靴方才站了洞内湿泥,一步未能踩稳,足底一滑,竟跌落下来。

山下的三人惊呼之间,林子仰天坠地,竟正坐在竹筐之上,竹篾哗啦碎了一地。

幸得崖壁之下积雪甚厚,这一下虽摔得他周身疼痛,却是无筋骨之伤,只林子一向怕痛,不禁哎哟哟的大叫起来。

婉然急忙过去,伸手想将他拉起,林子却躺在地上不肯伸手,只不住呻吟喊痛,两个孩子见他跌得狼狈,在旁笑的直不起腰来。

婉然见状,只得蹲下身来,用手腕托着他的头,另一手托着他背,扶他慢慢坐起。

林子此时头枕在婉然柔软的纤纤藕臂之上,闻到她身上阵阵香气,登时全身疼痛都忘了,心中不愿婉然撒手,灵机一动之下,仍是喊痛不迭。

婉然不禁慌神“你不会是哪里伤着了罢?”林子摇头呻吟“我也不知,只是周身都疼。”

婉然见林子虽然叫喊,眼珠却是滴溜乱转,心下生疑,便问他道“你只是摔到雪地之上,当不至有什么大碍啊。”

林子见妙计要被拆穿,急中生智,从身下抽出一片竹篾,举到婉然面前道“哎唷,这竹篾,都插进了我背上啊,哎唷好疼。”

却见婉然忽然神色惊讶道“咦,这竹篾之上,竟有文字。”

林子抽手将那竹篾举到眼前,月光之下,看清那竹篾之上写着“故圣人制法,皆象天……”忙翻身坐起,看看那竹筐,竹筐已被他坐扁,幸而竹篾虽然断裂,却没有四散,皆在原位,林子找了一番,将那片竹篾拼了回去,竟是连成了一句完整的话,“故圣人制法,皆象天之心意也,守一而乐上卜。”

林子一拍大腿站起,大叫“完了完了,外公竟然将竹简编入了这竹筐之中,”

婉然拿起几片竹篾看看,又拼回去,疑惑道“这里好像写的是些医术和道法。”

林子抓耳挠腮的着急“这下瞒不过外公了,完了完了。”

婉然却是笑道“其实倒没什么瞒不过的,我想祖老先生定是一时寻不到那么多竹篾,这才用竹简充数的。”

林子听罢,不住点头道“对对对,外公最近很久都不来这山洞,我这两日间依模画样再抄写一遍,做一个竹筐放回便是。”

当下和婉然一起将那些竹简一片片捡出,割了一截麻绳将它们扎成一捆,又将那绞盘抛回洞中。

沈虔子和谢晦急着要去抓兔子,也不等二人交代,早用树枝石块刨个浅坑,将破筐剩余的篾片埋好。

一行四人将那竹筐毁尸灭迹之后,回到林子房中。

林子在床底藏好那卷竹简,叫上随从,带上婉然和欢天喜地的虔子谢晦,上后山打兔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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