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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有夏》第九章 海客初次为商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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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浪拍击着船身,“渔虑一”号在海面上起伏不定,海上正是东风,不完全算是顺风,不过硬帆杂合着软帆,恰到好处地利用了风力,百多公里的海程,不到一日功夫,当天红霞铺满西天的时候,虞洋一行便到了椒江出海口外。。

估摸着现在城门已关,虞洋便下令抛下石锚,落帆等待第二日的朝阳。

次日初阳已起,“渔虑一”号慢慢驶入港口靠岸,不久跑来了许多牙人上前询问海船所带货物种类数量。船上水手都是些越人,只管自己操帆驶船的事,自然也问不出什么。看到船上那些拿着夹有纸笺的木板,不停记录的少年郎们,牙人们觉得这些应该稍知内情,就转向这几个学生大声叫嚷着打探消息。可虞师没有发令,他们也不能随便透露信息,便只把头转向虞洋。

这时候的虞洋,穿着一身白绢单襦,已经一年多没有剪的头发束起之后用青帻包起,安排好船上值守之人,便带上黄石、陈遂下了船。

一俟虞洋下船板,那群牙人便围了上来。

“船上所载何种货物?货量几何?”一众牙人都使劲想把自己挤到最前面,以便占据虞洋的视线。

虽然不知道城中的所有商家是否都在此处,但是多看看,持货在手,晚卖不迟嘛。

“我海船经程来此,疲乏已极,欲先往城中投店,抱歉抱歉,借过,借过。”虞洋抱着拳环顾一周,以示歉意。便从人群中分出一条缝隙,拥挤而出。一出人群,便下意识地摸了一摸怀中。转念一想自己在岛上也不需要用钱啊,而且现在身穿儒衫也没有口袋。没想到后世在闹市中被偷了几次东西,到晋代都已经一年多了,还是一朝被蛇咬的反应,虞洋不禁晒然一笑。

走入城中,看到路旁酒肆里,靠着围栏的一个儒衫男子,颇有气度,虞洋便上前去询问,“敢问兄台,城中墟市地处何处?”

那男子头戴进贤一梁冠,这时抬起头来,看着这个连自己是章安县丞都不知道的外来人,“客从何处而至,贩货于此地耶?”

“然也,鄙人虞洋,虞海客。先祖避秦时乱,旅居海外,去岁还中土,船行海上遇风暴,故流寓荒岛。其地无所出产,故今贩海盐来此。”

“汝小子倒是胆大之徒,本朝自渡江以来,虽不禁民间煮私盐,仅设墟市官课税而已,然操此业者,多为地方豪右。汝宁欲起衅而获罪大族耶?”

“非也,世上用盐之人多,而产盐却少,故今日天下盐贵。大族所产亦不敷民耗,吾今贩海外之盐来此,非欲售与平民之手,只令大族获而售之,大族岂非得享大利乎。”

“此言不谬,可知客非憨蛮可欺之人。”

“兄台如何称呼?”

“葛恬葛自安,忝居县丞之位。今观客非寻常商贾,且坐下同饮。”

“不知兄台高居县丞之职,多有不敬。如此海客就叨唠了。”

虞洋便坐下,和葛县丞喝起酒来,虞洋原本酒量不佳,不过这晋时的发酵酒度数甚低,喝起来和啤酒差不多,而且不像后世蒸馏酒度数那么高,而且发酵酒不难入口。几口下肚,虞洋觉得可堪承受,便也放开了肚子。

虞洋聊些海上见闻,域外奇事,倒也大开了葛县丞的眼界,原本从虞洋的分析中不过认为虞洋还是个稍有见识的海商,现在看来,海商也并不都是粗鄙之人。这时葛县丞方才仔细打量起对面豪饮之人,身着白绢单襦,看起来不显华贵,不过虞洋虽然海边长大,却是继承了其母的白皙,五官分明,剑眉星目,又长得高大,言语中也是敬而不卑,条理清晰,显然是个大族之后。

葛县丞自己是寒门中人,靠着勤奋学习儒学书法,通过郡中正简拔为八品,方才能够入士,不过身为寒门中人,没有家族作为依持,想要再进一步,称为一县主官,实在是太难了。葛县丞看着这个虞洋虞海客,身有世家风范,可是行事却是谦和如常人,而身后的两个侍从要被挺直,气度严整的样子,显然不可小觑。

想到此节,葛县丞也就尽心相待,两人用了酒食,葛县丞便带着虞洋到了城内墟市。

这章安县的墟市在虞洋看来并不算大,估摸着还没有后世一个大型沃尔玛或者联华超市的大小。不过在这个时代,除了会稽、吴郡、建康、番禹之类的上都大邑,章安的这个墟市或许就是临海郡和附近永嘉郡范围最大的商业区了。

行走在这晋代的商业街上,虞洋顿时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同样东走西逛的顾客、同样吆喝叫卖的小贩,还有挂满着布幡广告的店家,这才是一个文明的表现其张力之地方。

看着对于墟市中,种种珍玩不屑一顾的虞洋,葛县丞似乎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这位虞海客确实是世家子弟。他哪里知道,这种海外奇珍的之类,在古人看来制作精美,而且材质珍贵,都是象牙黄金之类,而在虞洋眼中周大福、老凤祥之类的珠宝店里面最便宜的那些,其实制作也远比眼前的这些指环、簪钗要工整精细。毕竟工具的进步使得无数能工巧匠的奇妙构思得以实现。

再说,此行的目的还是卖出海盐和纸张,买回岛上亟需的铁料和布匹。

这时,虞洋见不远处有家门面外,挂着一个大大的“盐”字白色幌子,葛县丞似乎看出虞洋想进店看看,便说,“此店正是章安最大的盐铺,本郡刘氏所营。”

虞洋于是便与葛县丞走了进去。

“店家,这盐是如何卖法?”

一个脸上长着一颗大大黑痣,缀着撮黑毛的伙计,迎了上前,一看是葛县丞带来的,以为什么世家大族。便上前给葛县丞行礼,葛恬受礼之后,店伙计恭声回道,“好叫贵客知晓,粗盐四十文一斗,细盐七十文一斗。”

“此盐如何?”虞洋一想,这价格比向岛上逃人打听的价格稍贵了一些,不过卖家要贵些也是常理。便示意旁边的黄石,打开身上包裹,拿出装在油纸包中的海盐。

店伙计只见这盐洁白如雪,拈指沾上一点入口一舔,眉毛便舒了开来。拱手作揖道,“贵客稍待,我入内请示掌柜。”

不过时,店伙计引着一个穿着丝质儒衫,头戴黑纱帽的白胖老头揭开布帘走进正堂。白胖掌柜看见葛县丞和一个白肤高大的外乡人站在一起,便上前对县丞躬身行了个礼,葛县丞也回礼致意。白胖掌柜一边和葛县丞寒暄,一边打量虞洋。虞洋也正看着这个白胖单襦的掌柜。

葛县丞对虞洋介绍说,“这是盐铺刘掌柜,刘谊刘子友。”

“失敬失敬,鄙人虞洋,字海客,外洋而来,欲沽海盐。”

“吾手中此盐乎?盐色泽洁白,入口不苦,确为上等海盐。不知海客开价几何?”

“余今随船而来,所携海盐量颇大,不知贵铺能否吃下?”

“虽说临海郡小,我临海刘氏亦是大族,海盐多多益善。”

“每斗六十文如何?”

“鄙店零卖尚只七十文,海客不嫌贵乎?五十文如何?”

“掌柜颇不厚道,不论色泽口味店中最上等食盐比之此盐,亦显下品。六十文已属廉价。”

“奈何海客所售海盐量大。此等雪盐,城中仅大族富户,可堪日用,而寻常百姓多难常用,故下盐货量大。也罢,五十五文,如何?”

“成交。”

如此,虞洋和孙掌柜等下了交易价格,然后葛县丞做中,两人定下了支付手段。顺带着孙掌柜也知道了,船上有大量纸张还有五张鲨鱼皮,看过样品之后,便决定买下。这样的话,货物总值已经达到了三千贯,不过如果用铜钱支付,携带颇为不便,而且如果购买大批麻布铁料,同样也是只有本地大族才能操作,因而虞洋便将货物都卖给了孙家。

两家约定等孙家备齐布匹、铁料、耕牛、桐油等货物,再行交割。第二日虞洋为了表示对葛县丞的答谢之意,便上门拜访。

葛县丞一家在章安并不算是大族,只是寒门而已。不过寒门亦非贫民佃户,家中尚有良田两百亩,只是人丁不繁,成年男丁算上葛县丞只有七八人而已。在城中只有一座两进院落。只有葛县丞夫妻子女居住在此,而葛县丞父母兄弟则居住在城外庄园中。

向守门的童子通了名之后,葛县丞便从门堂迎了出来,两人行礼毕,虞洋叫黄石、陈遂拿上送予葛县丞的三百张新纸,葛县丞略作推脱也就收下,比较这么上好的“雪纸”,并不多见。

两人分席而坐,家中婢女端上冷食酒水之后,就侍立一旁。

“海客此番可是获了大利,整船海盐,外加纸张,鲨鱼皮均已售出。回程再往海外贩去中土布帛、铁器,获利必定不浅。”

“自安兄,不必取笑。想葛兄不过三十出头,就已居县丞之位,寒门子弟中佼佼者也。”

“为兄到此处,亦是不易,若想更进一步难于登天。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为兄儒学或可自称入门,于玄学则多有不知。而近日中正简拔,清贵之职,多以精于玄学者受之。寒门学子,入门儒学亦属不易,若要玄儒双通,非有名师家学不可。而中正选拔时,又多观学子凤仪气度,寒门子弟入士难矣。”

“我于今方归晋土,不知天下事竟是如此。不过世家大族,家学渊源,又见闻广博,想来才学亦有可观罢。”

“士族高门如王谢庾郗之家,顾陆朱张等辈,子弟多有才俊。只是话是如此,党锢以来官学不显,故学术多流于私家。九品中正之后,寒门士子更是难有出头之日。若不是今日,士族朝廷交逼过甚,若吾等之家,倘无我居官之荫户,仅负徭役,即可破家。若不是难抛乡土,吾亦愿扬帆海外。”

“兄台笑言了,海外荒鄙,瘴疠疾疫多有,且刀兵多动,虽无徭役,土酋暴虐,甚于中土。只有霸据一隅方可自保,而兵火不息,不知何日倾覆。世上又岂有清平安乐之地。”

“言之有理,不然你这海客,也不必飘洋过海回归中土。我观海客,形貌不凡,祖上必是大族,何不注籍大晋?”

“吾初时欲归中原,不过海外亦生变乱,家中耄耋临终嘱托归还中土,今既已归,中原亦不复昨日安宁。且士族之定,以父祖官职,吾家流落海外凡近五百年,无有于中国任官者。而我诗书尚且不习,何况老庄周易。是故不若偏居海外荒岛,终老此生。”

两人牢骚着聊东聊西,因为今后的贸易自己不一定会次次亲历亲为,虞洋顺便将身边黄石、陈遂正式介绍给葛县丞。

黄石、陈遂便上前行礼,今后以叔侄相待。

次日,虞洋和临海孙家在墟市交接货物,清点无误之后,在市监处完税。当日虞洋拜别葛县丞,扬帆回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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