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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会》第四回 慧空林下驱妖孽 姜霜夜半追母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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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女子哭着向尼姑庵跑去,两位老人忙追上去,至尼姑庵前,女子拉不开院门,被二人追上,将她拉住,老妇劝道:“好女儿,如今木已成舟,你横竖忍了吧。难道为这个,你去当尼姑不成?你那妹妹是身子弱,不得已才入了庵。如今你若再去,我们两个老的可指望谁呢?”女子闻此言,哭得更是伤心,如泪人一般,一面拭泪,一面哽哽咽咽,断断续续说道:“我若不是看着你二老,早就寻了一死,何止出家?”老妇将女子搂入怀中,道:“好女儿,快别这样想,你姐妹二人又没个兄弟,你若去了,非但我们两个老的难以存活,便是你妹妹,她在庵里你是知道的,饥一顿饱一顿,常常吃不到饭,不知能熬到几时。有你那夫君资助庵里,也落得个能活着。你虽是那样嫁的他,他横竖也不曾亏待你,你的这些好衣裳,若不是他,也是穿不上的。你自幼心气高,只有嫁了这样人才能比别人高一等啊。”女子闻言,用力撕那衣裳,只不曾撕破,道:“什么夫君?三更半夜潜入人家屋里,干那见不得人的下流龌龊事,也配是个人?谁稀罕他给的这身破烂劳什子?若不是他将我那粗布衣裳抢了去,我宁愿穿那个。”老妇一面拉着她手,一面也流下泪来,道:“好女儿,母亲知道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只看着我们两个老的吧。”老叟在旁将女子衣裳理好,一面拭干自己泪痕,一面劝道:“好女儿,都是爹爹无能,让你受那畜牲的欺负。”女子闻言,渐渐止了哭,对老夫妇道:“孩儿宁愿生得丑陋些,也强似在这火坑里煎熬。”说到伤心处,三人抱在一处大哭。老叟一面劝那母女,一面拉着二人复向山下走来。

霜等众人原走累了的,如今借故便就在山下歇了一阵,远远看他三人在那里哭,并不曾听到什么。须臾,见他三人过来,彼此让路。这马夫中除老者外,余者皆是年轻人,有的不曾婚配,有的自幼便常年为生计四处漂泊,连女人的面也没见过几张。如今见到这天仙一般的美人,老者还好,毕竟上了年纪,难受美色迷惑,那几个年轻的,虽不好意思正眼看那女子,倒都俯首睨注。霜看在眼中,心里明白,也不好意思点破,横竖借着休憩之机让众人各行其便。霜毕竟也是女儿家,看到那女子美貌,心中也着实爱慕。自思:“多早晚我也打扮打扮,定然也不比她差。”想着,便把脸羞得通红,左右看了看,没人在意她,一面暗自安心,一面也有些失落。想找个水坑,看看自己倒影,寻了半日,只有泥泞,并无水坑。那些年轻车夫见女子一家走远,交头接耳,小声说着。一个道:“我认得她,她是平原城的人。”另一个道:“你如何得知?”这个道:“那年我跟着同村的几个人去平原谋差事,一个夏日的早上,下着小雨,我等几个人走到一家布店门前避雨,刚好见到她路过。当时,我们几人以为自己做了梦,我还下死力捏了捏自己的脸,竟疼得紧。”那个插话道:“废话,你下死力捏怎么会不疼?”这个忙道:“你休多嘴。”因又道:“当时我们几个见到她,几乎登时爱得死了。我那旁边的一个人,口张得下巴几乎掉下来,眼睛几乎冒出来。”那个又插话道:“瞧瞧你们那点子出息,见到个美的连命也不顾了。”这个不理他,继续道:“当日她穿的是一身粉白薄纱,我也叫不上是什么纱,比现在还美三分。”一个问道:“你可知她叫什么名字?可是富贵人家不是?”这个道:“依稀听得有人提起过她,好像叫什么‘白玉’,我也说不准。总之,她姓白就是了。她家好像是普通人家,也没有什么权势。”一个道:“真是好名字,这世上她若不叫‘白玉’,也没人配叫‘白玉’了。”另一个问道:“没有钱,她怎么会穿那么好的衣裳?”这个摇头道:“不得而知。”那个又问道:“适才那山上向她招手的是她什么人?”这个答道:“不知道。我只听人家说,她似乎是独女,并无兄弟姐妹。”老者在旁听了一会,清了清嗓子,道:“好了,美人儿也走了,天也快黑了,人家姑娘还等着运菜呢。我们也该启程了。”说得众人不好意思。霜闻言,笑道:“不妨事的,我也要休息一阵。”因觉得腹饥,便随手拿了一棵白菜,一面吃一面问众人:“大家有饿的,可以吃些蔬菜。”众人见霜真心相邀,便都凑了过来,每人拿了四五片白菜,将两棵大白菜分食。

歇了一阵,众人抖擞精神,继续前行,年轻马夫有的哼着曲,有的彼此说笑,展眼行了一里多路。前方有一处小土坡,众人见路甚是难行,便七手八脚来推那满货的车。霜先前所遇的马夫车上虽有粮菜,也还可以坐得下人,那马夫遂对霜道:“姑娘也走这半日了,脚也乏了,上来坐一会儿吧。”霜也着实累了,遂上了车,将菜移了一移,坐在米袋上。众人行至小土坡,见从山林小道过来一位老和尚,衣衫褴褛,步履蹒跚,拿着一个破边紫木钵,垂头丧气迎面而来。因见霜车上有米菜,便走了过来,施了一礼,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老僧这厢有礼了。”霜在车上不便行礼,便倾身点了点头,合掌道:“小女子这厢有礼。”又问:“敢问长老德号?不知有何见教?”老和尚答道:“贫僧法号慧空,因昨日出寺化缘,行了一日,粒米未得,晚上借宿在姜家庄一间空房内。今早出村向北化缘,行了大半日,依旧无果。当下腹内饥饿难耐,故想请女施主施舍些吃食,老僧感激不尽。”霜遂下了车,从那大货马车上取下蜡封牛酪一碗,白菜一棵,道:“长老吃不得荤腥,只能拿来这些,请长老勿嫌。”老和尚接在手里,施礼道:“女施主菩萨心肠,老僧感激还恐不及,哪能嫌弃这些?”遂行至路旁坐下,将牛酪揭去盖子,只两口,便吞入腹中,又将白菜掰下一叶,攥在手里,也只五七口便吃个精光。霜复回至车上,见老和尚狼狈,心中疑惑,便道:“不想长老出家之人,竟也是如此贫苦?”长老闻言,道:“我们寺内原本还有两三家财主施舍,如今为避灾祸,逃到江南去了,寺中近日早已断了炊。有些年轻徒弟,受不了此苦,便蓄发还俗去了。”

霜闻言,回首寻了一番,不见再有什么能施给老和尚的。正想再拿韭菜递给老和尚,俯身拿菜之际,忽然一个庞然大物从密林里蹿出来,猛扑向霜。霜闻得一阵树叶响动,只觉声音渐大,随后一阵风自天上猛刮下来,因觉得奇怪,便抬头去看。这一看,直把霜三魂七魄也吓到九霄云外去了,登时晕死过去。原来那竟是一只巨狼妖,眼如黑洞,爪如铁耙,满背黑鬃,张着大口,口内流涎,牙上沾血,直奔霜头颈而来。说时迟,那时快,老和尚慧空扔下白菜,抓起木钵,双脚点地,一跃而起,瞬间来到狼妖背后,看准肚腹,用尽全力,一拳将狼妖打飞至一丈之外,烟尘四起。狼妖惨叫一声,翻身跃起,扑向慧空。慧空见势猛,忙斜身躲过,反身执钵,念动咒语。狼妖大怒,猛吼一声,风驰电掣一般蹿至慧空右边,再一猛扑,慧空躲闪不及,木钵被狼妖打翻在地,狼妖叼起木钵,一口咬碎。慧空趁机念动咒语,施起法术,飞身至密林边,狠力折下一根巨枝,飞身踩树,来战狼妖。狠妖再一吼,飞身至树梢,反身向下冲。慧空侧身欲躲,怎奈狼妖速快,躲闪不及,被狼妖一爪抓破右臂,血如泉涌。慧空一阵巨痛,将树枝丢开,从空中跌落,口角流涎,双目流血。狼妖随后俯冲下来,一口咬在慧空脖颈,本想就地将他咬死。忽然见到慧空大喝一声,屈身念道:“五木归一!”瞬时,化作一根木桩,就地生根,长出松、柏、杨、榆、槐五种树枝,那树枝瞬时长出五丈长短,将狼妖缠住。狼妖错牙咬断,那树枝瞬时又长出新枝,狼妖再咬,树枝再长,如此往复。狼妖不敢恋战,大吼一声,化作一阵清烟,随风远逃。

慧空身负重伤,不便再追,遂化回原形。转眼看时,只见众马夫背着姜霜,远远藏在树丛里,瑟瑟发抖。那两匹马早因惊恐过度,发疯起来,将马车掀翻,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慧空撕下一块袍布,将右臂包扎毕,去路边捡起那棵白菜,一面吃一面向众人走去。众人见狼妖远去,背着姜霜出了密林,来迎慧空。慧空问:“女施主如何了?”老马夫道:“不碍事,只是惊吓过度,睡过去了。”言语间,霜已醒,因见无狼妖,遂站起身,问众人:“那怪物死了没有?”慧空道:“未死,不过已经逃了,料近日不敢出来害人。姑娘且请宽心。”因见两马已逃,两车粮菜无从运送,且天色已暗,知回城买马再来运粮已是来不及,遂重重叹了口气。慧空问:“姑娘因何叹气?”霜道:“马已逃,如今无法运粮,想回邺城买马,想必已是来不及。因此发愁。”慧空想了一想,道:“我们修行之人除了除妖以外,原本不该乱用法术,今日与施主有缘,且受施主之恩,便破例用一次在施主身上,助施主早买马匹,运粮归家。”霜问:“如何施法?”慧空道:“施主拉住老僧手臂,闭上双眼,千万不能松手。待我教施主睁眼时,方可睁开眼睛。”霜道:“既如此,多谢长老。”又回身嘱咐众人:“我去去便来,请大家稍等。”众人允诺。

长老一面吃着白菜,一面捡起一根树枝,教霜踩在上面。霜上了树枝,拉住慧空左臂,将眼闭好。慧空遂合掌运气,口内轻声念道:“佛法归心,一日千里!”话音刚落,霜只觉得双脚渐渐腾空,瞬时飞起来。俄而,气温骤降,迎面狂风不住,便将脸侧在一边,细听时,闻得一群大雁鸣叫飞过。心内想:“长老法力好生了得,竟飞得如此之高。”不久,只觉得气温回暖,风也渐渐停下。慧空道:“施主,我们到了。请睁开眼。”霜睁开眼一看,已到邺城西门一个僻静所在。便同慧空走入人群,入了城门,买了马匹,反身牵马再出城西门,沿大路向西北走。

二人各牵一马,慧空边行边道:“不知女施主是否骑得马匹?我们二人若各骑一马,可在日落前与他们几人会合。”霜奔波了一日,确是不想再走路,又想起家中一堆事务需要打理,不想再耽搁时间,便道:“虽未骑过,也可一试。”遂摸了摸马头,爬上马背,轻轻用鞭打了一下马。说来也怪,这马竟像认得霜似的,嘶鸣了一声,小跑起来,霜稳稳地坐在上面,回头对慧空喊道:“长老,你看,我也骑得。”慧空一笑,翻身上马,挥了一鞭,紧随其后。不久,与众人会合。慧空别过众人,向东而去。众人将马套好,将散落货物拾起,复奔姜家庄而去。

月至中空,众人方辗转到了姜霜房门前,借着月光,将两车货物摆放在院中,驾车去了。霜点起油灯,煮了盆饭,炒了盘胡瓜,煮了两个鸡蛋,一面吃一面盘算,如何买婢,雇用将士,安葬父母恩人,盖房买地。食毕饭,已是深夜。霜入内室,只闻得一阵恶臭,透不过气来,自知母亲尸身已腐,心内悲伤不已。哭了一阵,脱衣上榻,将被子从母亲身上拿下,盖在自己身上,远远地躺在墙角,将衣服蒙住头。心内思念母亲,越想越悲,越悲越想,又哭了大半夜。至寅时前后,方略睡去。

秋季夜长,兼此时天空转阴,乌云蔽月,故天色极暗。此时,只见一位女鬼骑一头马面鬼,自西向东飘入村庄,再向北行,来至姜霜房门前。女鬼下马,轻推房门入内室,见霜蜷缩在墙角,脚尖露在外面,便轻轻将被子往下拉,盖住脚。霜刚刚入睡,并未睡得沉,因觉有人扯被,睁眼一看,竟是母亲田氏。霜喜得掉下泪来,忙抓住田氏手,问道:“你真是母亲?”那鬼点点头。霜连忙将她拥入怀中,号啕大哭,一面说道:“娘,你可知女儿如何思念你?天天看你的尸身,就想着你哪天能活过来,抱一抱我。如今,你真的来了,千万不要再走!我死也不要你走!”那女鬼也掉下泪来,口内说道:“好女儿,娘如今不是人,是鬼。你我虽只有几日母女缘份,然而我知道,你时时念着母亲,一刻不曾忘怀。我因在地府感应得到,便求阎王放我回来,见你一面。阎王是个仁爱之君,他念我们母女情深,法外开恩,赐我一头上好的鬼马。我从千里外阴都城行了一整日,方到此地。”霜闻言,忙披衣下榻,向厨房走去,一面说道:“娘,你走了那么远的路,一定饿了,我适才煮了饭,炒了盘胡瓜,这时候一定凉了,我去给你热一热。可好吃呢。”女鬼连忙拉住,道:“好女儿,娘不吃了,娘的时间不多了,只想好好看看你的脸。”霜问:“就不能留下来吗?咱们一起过日子。我现在有钱了,能买好多米,好多菜呢。你看看院里,全是好东西。”遂挣脱出来,揭开稻草,强笑道:“娘,你看看,全是财宝、粮米。”说话时,女鬼仰头看看天,上前一把抱住姜霜,大哭道:“好女儿,好好活下去!娘要走了。”言讫,转身向院外走。霜死死抱住女鬼,大叫道:“娘,你别走!我们一起过日子!有了这些钱,我们再也不用挨饿了!”女鬼泪流满面,回身吻了吻姜霜面颊,挣脱双手,骑上马面鬼,疾驰而去。霜在后面狂奔追赶,鞋也跑丢了,脚也被树枝扎出了血,嗓子也喊哑了,头发也散了,一路直追到村西口。哪里追得上?那鬼面马如狂风一般远去,再无踪迹。

霜瘫坐于地,号啕大哭,口内只是喊“娘”。

此时,一人气喘吁吁,手举火把,骑着一头驴,从远处缓缓行来。因闻得大哭声,心中纳罕,便上前问姜霜道:“敢问这位姑娘,可是遇到什么伤心事?”霜正哭得头晕,忽闻得人声,倒吓了一跳,借着火光,起身细看时,吓得倒退了几步。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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