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入秋了，天气变得有些微凉。在踏向县城的土路上，道人和小棉生在慢慢前行。道人手里拿着壶温好的女儿红，棉生也在吃着烤熟的红薯。

喝着喝着道人的兴致也上来了，说了一些话，以往不曾说过的话。

他说“春夏秋冬，花开花落，千年前是如此，千年后也不会改变。可人呢，这一辈子短短数十载，眨巴眼就过去了。临终前是该苦呢，还是该乐呢”。

“苦的是要与红尘俗世诀别，再也难见亲朋挚爱。乐的是这辈子生而为人，懂七情存六欲，爱过、恨过、苦过、乐过、悲伤过、奋斗过”。

“什么轮回转世，什么十八层地狱，道爷我统统不相信。有时候甚至是希望死后能天天上刀山下油锅，为何？小棉生，比起皮肉心里的痛。最恐惧最可怖的是感觉不到痛，感觉不到光，感觉不到自己，感觉不到一切，永永远远的在虚无中沉沦，直到永恒。那才是死的寓意，而万物众生都不能逃脱这种沉沦”。

“逍遥无为？天性豁达？道爷只是觉得比起在虚无中飘着不思不考，其他事不管麻烦还是糟糕，那可都是好事一桩。起码能让道爷觉得自己是在活着，是还能感受到空气那清新、饭食那香甜的人，而不是黄土一培。”

“生死间有大恐怖，生死间也有大机缘。若水观从古至今这么些年，几乎每任掌教都是性情古怪之人，也是实力通天之人。他们活着好似都为了一件事，慢慢的细细的体会着自己活着。体会过去一秒的美妙，心疼过去一秒的流逝，因为那说明了距离虚无也更近了一秒”。

“对不起啊棉生，适才的那些话你忘了吧，年轻人不该去想那么多，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活下去，也是一种快乐”。

一壶女儿红被喝的底朝天，道人也是好久没喝酒了吧，这才一壶就醉醺醺的。小棉生把师傅扶在路边古树旁，给他擦擦嘴边的口水还有那眼角快要模糊的泪痕。

小棉生或许知道了道人当初为啥讨厌他意志消沉，也知道了道人为啥要去救那无名小村的百姓，真的是为了以后能喝上酒吗？还是道人尊重生命的可贵，希望别人也能多活一会儿？除了道人谁又能知道呢。

酒不醉人人自醉，小小一壶女儿红就能灌到道人？只能说男人偶尔也需要醉一场，不必想太多不必操心太多的睡下去。

青牛逐蝶日头升，老翁驾车醉梦丛。路旁道人酒酣响，吓飞彩蝶惊醒翁。酒中仙来酒中生，不因酒醉因往曾。停车下牛共枕卧，同醉一梦举杯中。

小棉生正照顾着道人呢，远处来了一牛车，车上一老头红彤彤的脸蛋闭眼打呼。这边道人的呼噜声也不小，竟把临近的驾车老翁给惊醒了。这老翁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劲，把牛车一停，下了车慢悠悠的躺在道人身旁，接着睡起了他老人家的回笼觉。

好嘛，棉生要照顾的不止是道人了，这时又加上了一个酒糟鼻子老头和一头大青牛。什么世道啊，怎么什么怪人都往小棉生身边凑。也只能呜呼哀哉，叹口气罢了。

看着两人睡的正甜，小棉生没去打搅他们。附近也是鲜有人迹，一时半会难找到落脚的地儿，看来今晚上只能在野外露宿了。

趁着天没黑，棉生去四周割了些野草，拾捡了不少枯柴，幸好从无名小村那儿得到了不少红薯干粮和清水，也就不愁今晚会饿肚子。

转眼间夕阳西下，将野草搞碎了喂给青牛，把枯柴支起来准备生火。看着漫天星斗，是多么的神奇壮丽，也是多么的神秘令人向往。

噼里啪啦不停升腾的火焰驱散了周遭的凄冷，幸好今夜无风无雨，不然可就糟糕咯。找了几根干净的树杈串起红薯烙饼，插在火堆旁慢慢的烘烤起来。

食物的香气扑鼻，也将老不修的一道一翁给馋醒了。醒后这两人倒是相视一笑，颇有些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蕴。只有棉生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屎壳螂碰上好粪球，臭味相投”。

别看道人好似不靠谱，可毕竟是得道真人，若水观之主。天文地理、历史风俗那是无一不精无一不晓，而这赶车老翁也不简单，说话不多可句句在理，次次言到点子处。

这两人边吃边天南地北的胡吹海谈，不一会儿也就知晓了老翁的名姓。

黑白无常末（mo）阻挡，小鬼阎王不用慌。千钧一发救性命，不求钱财不要粮。瘟疫屠城万人恐，老夫不怕它个娘。人命草芥真如此？皇帝草民一个样！吃喝拉撒在世间，生老病死也难防。神医圣手全狗屁，治病救人景烛光。

老翁姓景名烛光，是一游历天下的野郎中。听他那话里话外的语气，那是哪里有举世难寻的疑难杂症老翁他就去哪，哪里有恐慌封城的大瘟疫，他老人家也会第一时间屁颠屁颠的赶去。

棉生听完后心里直流冷汗，这么多年景老头还能四肢健全的活下来，真是不容易啊。道人倒是有些更加敬佩这景老先生，还说要不是掌门职责在身，说不得要拉景烛光老先生一起斩鸡头烧黄纸拜把子做异姓兄弟。

听的景老头是哈哈直乐，大呼可惜可惜正有此意。两人还邀约明日一同前行去往县城，道人谈起县城几家酒楼里的各式美酒菜肴，各种当地独有的小吃美味，那是赞不绝口。说等进了城，一定让他尽尽地主之谊，好生款待景老先生这一人生知己。

玉兔高悬，火堆已熄。无良道人和景烛光老翁虽说年岁不小，可或是有武艺在身或是保养有术，哪怕夜风袭来也是不惊不动。

小棉生可就惨咯，虽说习武大半年可毕竟时日还短，什么吐纳呼吸益气养身的技艺道人也还没传授。夜间冷风一吹，无处遮挡无被御寒的棉生就被冻醒了。

起身后随处小了个便，正叹着气感慨下半夜不能好眠，那头景老翁的青牛不知不觉的就上了前，靠着小棉生卧下。

棉生感谢的摸了摸青牛的牛角，随之靠在牛肚子处睡下了。说来也妙，那夜任凭寒风如何吹拂，小棉生都没有惊醒。

夜深了，万物寂静。

(快捷键：←)上一章回目录(快捷键：回车)下一章(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