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成竹接君星回到北京。君星已经顾不上尴尬，舅妈和几个亲戚妇女的嘴脸，比棺木上山的雨泥更令人厌恶。当年妈带着自己去姥姥家的记忆，像减肥带来的眩晕感一样扑面而来。妈妈一个人带着自己，最后攒下的这两套小房子，如何又刺痛了他们的眼睛。

成竹的胸膛那么温暖，那白色的polo衫，身上的若有若无的胡须水的味道，让君星在溺水之前抓到了一根稻草，紧紧抓住。

“君星，让我来照顾你，一辈子。如果你同意，我们去美国好吗？我们存起来的钱，买一个小公寓，养两个娃，一条狗。我在学校里教书，你在家也行，你想工作也行。”

2

过了几天，君星打开微信。太多微信没看，微信慢慢地在loadin，差点死机。顶上面一条竟然是刘总的女朋友发来的：“君星，逝者已矣，生者坚强。勇敢地走下去，让你的母亲骄傲。我在北京，你看到微信给我电话。”

尽管君星对这个女人并不熟悉，但是很惊讶她对自己的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彼此大概在饭局上见过两三次，君星对她的感觉还是很复杂的。她天天上报纸，上各种财经娱乐八卦，永远巧笑倩兮，零号身材比模特更完美。她和刘总的恋爱让她活在镁光灯下，尤其是刘总竟然离了发妻，过去几年去哪里都带着她。不过，她不仅仅是刘总的女朋友，她还是诸葛亭之，听说自己点事业做的也很不错。她有那么一个那么特殊的名字，诸葛亭之。几年前她接受采访说自己诸葛孔明的嫡传后代，只是无从考证。

诸葛派了一辆车去君星家接她，君星想拒绝，那边却不容拒绝：“地方不好找，司机刚好在那边，接你也是顺路。”车往城正中轴开，走蜿蜒的胡同，最后停在一个四合院前，两扇红漆黄铜把手木门，门楣上挂着两盏灯，围墙把四周围的看不见里面情形，围墙上几只摄像头伸出来。

诸葛坐在院中葡萄藤下，一张非常大的实木桌，长长的，中式的颜色却有点西式的长度。葡萄架子搭得很高大，绿藤软软地逶迤攀附。这个时候，有一些葡萄已经紫了，沉沉地坠着。看到君星过来，诸葛站起身，把正在说的电话递给身旁站的一个年轻小姑娘，努努嘴，小姑娘悄无声息的拿着电话走开了。她穿着一件黑色无肩不贴身的长裙，上窄下宽直到脚踝，裙面很光滑，从肩膀到腰一朵火红色的大花，像抽象的花，有一点像荷叶边。头发直、黑、重，缎子一般落在腰间。除了手腕上细细一只腕表亮晶晶，全身没有任何其他饰品，却是那么白、美、甚至觉得悠闲，君星不得不承认，又很高贵。

诸葛站起来，对君星升出了双臂，“小星，你来了。”君星一下子恍惚了，小星是妈妈对自己的昵称，以后就没有人会这么叫了。不知怎的，在这树葡萄下，面对这个美丽的却名声很复杂的女子，君星却一下子心软了，像海绵吸满了水，走过去抱住诸葛时，眼睛已经红了。

君星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两个清脆的女声传来。两个年轻的女孩子用盆子端着满满一盘红红的枣子，笑着走过来。

两人把枣子放到木桌上，一个穿鹅黄连衣裙，梳马尾的女孩笑嘻嘻地对诸葛说：“诸葛姐，你瞧瞧tracy多贪心，打了这么多，还说等下要打包一箱带走呢。”然后又转身对君星点了一下头，五官非常精致，像洋娃娃又像混血，“你就是君星么？好漂亮啊，我早就听过你啦。”然后笑了一下：“我是陈洁梦，你叫我jennie好了。这位是冯靓靓，我们都叫她tracy。”

tracy个子很高，和诸葛差不多，留一个像杨幂那样最近很流行的齐肩短发，很时尚，五官不像陈洁梦一样精致，不过也是个令人眼前一亮的女孩，她没说话，看了君星一眼，算是打招呼。

四个女孩先是去后院打枣子，整整打了两大箱，然后搭起一个烧烤架烧烤，北京的黄昏，已经不太热，洁梦烤了两只就不烤了，然后叫了一个小姑娘从屋子里出来帮大家都烤好了，满满当当摆满了一整条桌子，有蒜烤生蚝，羊肉串，甚至还有猪腰子。没想到这几个女孩长得那么漂亮，口味都很重，小姑娘配了一种特殊的烧烤酱，狠辣，非常重，但非常好吃。君星也欲罢不能，吃了十几个签子。非常爽利。

酒足饭饱，不一会儿，就有两辆车来接jennie和tracy。她俩都走了，君星也道别，诸葛却说：“等等，我俩都换个衣服，想跟你聊聊。”月亮已经出来了，没想到北京的月亮竟然这么亮，像一盏二时瓦的灯光，照在院子里。天空特别高，四周四合院的围墙上有建筑花纹，印在月色下，像这座城市，低调、大气又有一点你不知道的神秘。君星突然觉得，自己没真正认识过北京。

“你知道像这样的四合院，我有多少个么？”诸葛换了一身，还是长裙，不过是白色。

君星虽然有所预感，但还是心里吃了一惊。在北京这样的地段，这得多少钱啊。

诸葛没说问题的答案，又问：“你知道我和刘老师是怎么认识的么？”

君星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新闻说你们是一起做一个基金会认识的？”

“呵呵，你看过？你相信吗？”诸葛轻轻地抿了一口杯里的红酒，鲜红的唇，雪白的手，“我认识他的时候，可比你现在小，才大二。”

啊，大二，那时候，萧郎不是有妻么？

“那时候，我比你还要单纯，却总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他基本没有花任何功夫。不过，也没花任何功夫，我俩就分开了。因为我找他给我买一套四合院，那时候可便宜了，我眼光不错吧。他没给，我俩分手的时候，我大学还没毕业呢。”

“你们分手了，那？”君星今天竟然八卦，也许月色太明亮，诸葛太迷人，而自己又太悲伤，让人的心事无所遁形。想倾诉想被倾诉。

“分手的时候，我一点都不难过，我只是不甘心。天天，新闻我都能看到他，不过没人知道我。我骑着单车在北京的街上晃，那时候北京可不像现在的北京啊。”

一阵夜风吹来，竟然有微微栀子花的味道，远处还有胡琴的声音。

君星没有来得及回答，诸葛又接着说起来，可能今天她想找人倾诉，向自己这样一个女孩子倾诉，为什么是我，君星不由警醒起来。

“大四，我去北边的那片工厂，负责人原来和刘谦江认识，毕恭毕敬，曾见过我。我说我是刘谦江的女朋友，代表刘谦江去找他。我还说刘谦江会投钱搞装修开发重建，他享有大部分资产增值收益，他同意了。你看，现在你看整个北京的艺术基地不就在那了么？”

每个人都是一座深渊，亲近让人目眩神怡。

“刘总投了钱？”

“当然没有，我拿到工厂的首肯，我做中间人，我自己开了个小公司，然后我又找了个新加坡的小开，现在叫富二代，他学建筑的，对中国的一切沉迷，他同意给我们投资。因为我说有刘谦江在里头阿。”

“谁知道最后小开的父亲见到刘谦江，问他是不是在做这个项目。然后，他把一年多没见的我叫到他办公司，很严厉地问：你打着我的旗号在外头做生意？我那时候太紧张了，不过他竟然笑了，说，你还挺有本事。我让小夏去帮你吧。最后我没做什么，刘谦江派人从我们手里把项目买了过去，当时我觉得是天价了，现在看来，我不过赚了皮毛。”

对，刘总这辈子很漂亮的一个战役，是把废旧工厂改造成艺术空间，然后运营。最精彩的是首开上市先河，得到资本市场的巨大追捧和溢价。

原来是她。

“后来我自己把这个院子买下来，那时候便宜，说起来绝对价格还没我手里这块表贵呢。”诸葛挥了挥手腕，一道亮光闪过。

“君星，你知道么？现在全中国都知道我是刘谦江的女朋友时，我却只想让大家记住我是诸葛亭之，不止是他的女人。”

是么，这个世界是雄性的社会，雄性动物去厮杀，去圈地，去抢夺猎物。他们需要的女人，不是绵羊，是和他们一样野心勃勃的母狮。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的野心，就像这酒的酒精度，虽然醉人，但是酒的灵魂，你说，如果酒不醉人，成了葡萄汁，成年人还会如此迷恋么？

对女人来说，站在这样的雄狮身边，就是通向成功的金钥匙。因为他们太强大了，他手里漏出一点给养，你就会长成参天大树。要不是听了刘谦江的看法，诸葛如何在22岁就知道去找谁干什么想什么如何做事；如果不是他女朋友，诸葛可能连投资人的门都进不了。

“你知道时总很喜欢你，你别误会，是一种欣赏的喜欢。你应该骄傲。我们之前打算和时总公司的合作，我们还继续打算做。股灾之后，他是什么想法，有没有接触其他人，说实话，我们拿不准。”

“我希望你把整件事，作为一个项目来运营，你给我们做两方的一些沟通，直接和时总对话。到时候项目成功了，我给你找个好的项目子公司，你占干股。”

“要拓宽思路，打工不能打一辈子。年轻你努力一次两次，以后你和你的男朋友，你的家庭，都好。我很喜欢你，把你当作小妹妹，我希望你做得好。”

这是一场从月上枝头到月到中天的谈话，到君星被送回家的时候，君星已经醉得脸颊通红，忘记了母亲离开的痛苦，一直没有父亲的自卑，成竹母亲对自己的羞辱，忘记了一切的一切，直到司机小刘提醒她：“武小姐，您下个月什么时候要去香港和澳门，你告诉我，我来安排订票和接机。”君星已经陷入了睡眠，如海洋上摇船一般的睡眠，前不着地，后不着地，只有那无休无止的沉醉。

哦，要去香港澳门。去干什么啊？

3

第二天醒过来，君星头疼得厉害。

她扶了扶头，然后找到上个月吃饭的群，樊文才、时总和诸葛都在。鼓足了勇气，找到之前收藏的帖子：《吃货不容错过的旅游城市》，包括巴黎、伦敦、东京等，还有香港和澳门。

樊文才第一个回复：“小师妹还是个吃货啊？得，下次师兄带你去吃好吃的？”

君星打蛇随棍子上，先发了个可爱又郁闷的表情：“下次是哪一次啊？大师兄可不带这么净忽悠人。。。”

樊文才：“什么时候忽悠你了？不过伦敦巴黎这，我土鳖，也吃不惯。香港澳门容易，下个月你找个周末，一起呗，你要是带几个美女师妹来，我就更开心啦。”然后是哈哈大笑的表情。

君星还没想好怎么回，诸葛出现了：“今天这么热闹？樊总只喜欢美女师妹，那我们这资深美女带不带啊？我下个月要去香港买东西，带么？”

樊文才：“你是女神，你要去求之不得，那我必须攒这个局了！”

诸葛：“那说定了啊，君星你也一定来，让你师兄樊总买单。我让刘老师也一起去。他应该没事。”

樊文才艾特时总：“时总，我们带我的美女师妹君星去香港，您有空也欢迎一起。我做东。”

过了很久，时总回复：“好，一定参加。”

4

香港山海相连相开相合，现代和传统交融汇合。君星觉得很喜欢。君星很自觉地照顾时总，安排吃、住、购物、爬山、出海。到周日，几人在四季吃完午饭，樊文才说：“我下午去一趟澳门。”

君星看了看四周，笑着说：“我很小的时候去过，看过火树银花，但是没进过赌场，我今天想去看看。”

时总很亲昵地拍了一下君星的胳膊：“小鬼头去什么赌场？赌场有讲究的，风水师傅看过，进去的赌客都会被吸财。”

君星给时总加了一点茶：“好奇，听说还有一些vip赌厅，一般人进不去。想想周润发的《赌王》，很想见识一下。我之前在拉斯维加斯赌21点赚过几千美金呢。”

樊文才说：“对啊，我这位美女师妹可是学奥数的，微积分一二三当年都是95以上吧。”

时总歪着脑袋看看君星，眼神里有笑意、亲切，这个女孩很不错，知冷知热，学历见识都不凡，关键还很沉稳，带得出去，不由说：“行，我带你去见识一下。”

刘总和诸葛有事先行离开，其他几人开向澳门。到了澳门，马上有人开着一辆非常醒目的车来接，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君星有些不好意思。时总解释地说：“搞赌场偏门生意的都是这样，哈，不像我们，那赚得可是辛苦钱。君星，来，认识一下小张总。”

来接他们的人，个子不高，皮肤有点黑，眼神非常灵活，弯弯腰带着笑，先来了一句闽南话感叹词，然后普通话一流地拍马屁：“wolaowei!时总您可不能这么说，时总可是国之栋梁，商界领袖，我就是混口饭吃。来，这是我的名片，您或者以后有朋友来澳门找我，吃喝玩乐我都包了，时总日理万机来不了，得给我个机会招待招待时总的朋友，我也沾沾旺气，像时总一样，发发财阿。”

君星接过名片，扫一眼然后看向时总，就明白了，这个张敖就是传说中的叠码仔。时总怎么会认识叠码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