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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朱颜》第九章 计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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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迦南回到碧菡馆时,天色已暗。

她尚未用膳,却先去了月姬住下的碧空苑。远远的看见小院里已掌了灯,没走几步,便看到兰芷迎出来,说月姬今天下午摄了暑气,头正晕着,不方便陪魏迦南聊天。落葵有点不高兴,她们主仆二人出了天禄阁,要赶在坊门关闭前回来,饶是这样急急忙忙的,魏迦南还是叫那小货郎带她去买了许多金陵有名儿的点心,想着带回来哄月姬欢喜。

魏迦南倒没什么,笑着吩咐落葵将那些个桂花糖糕、糖葫芦、如意糕等交给兰芷,又问月姬病情如何,严重否,要不要到宫里头去传医女等等,确定月姬并无大碍了,才领着女官门转身离开。

“气性也太大了些……就这样儿的,将来进到里面去了,不知要怎么受罪哩。那儿一个个铁嘴公鸡似的会说,她就是拿了你的红柒梳,住进北面宫,也似这样的和别处的怄气?这可要天天闹头晕了!”

走回魏迦南下榻的思菡馆路上,落葵噼里啪啦地说着些不饶人的暗话。魏迦南噗嗤一笑,“我的好姐姐,你颠三倒四的在说什么呢,怎么连我都听不明白了?”

落葵心疼地看了她一眼,“我倒想你真听不明白。巴巴儿的跑去给人买果子糖糕,还差点摔着。”

魏迦南笑笑,没有再说话。月姬不想与她攀交,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任谁初到金陵,知道自己注定要走进那堵高高宫墙,与那里面的万千女人一起被困终身,与无数对手殊死争宠,多少会有点彷徨,更会本能的捉住身边一切可攀附的上位者,去谋求庇护。

魏迦南就是这样一个绝佳的上位者。她是先皇后所出,血统高贵,帝宠正浓又母恃早失,魏愈后宫的那些夫人婕妤,谁都盼着魏迦南可以与她们多亲近一分,好让她们在这场永无止境的争斗里,能多握一分筹码。

可月姬……

魏迦南想起天香肆里的说书先生与那柄美人钗。早上的事儿,过午便被编成书,说与芸芸众生,这是月姬有心叫天下人皆知她对魏愈感恩至深,用情非浅;而天禄阁那边,亦是有意无意的,要将她声势抬高。父皇让自己带着聘礼来碧菡馆,是一回事,让天下人皆视月姬封后为乐事,且热切期待,则是另一回事了——这是要拿悠悠众口,万民所期去堵吴国的嘴。

“原来如此。”她叹了一句,月姬不是不在乎能否与自己攀上交情,她根本不需与自己攀交情。在她的背后,穆帝魏愈,自己的父皇,已为她打点好一切。

跟在后面的落葵不明所以,一脸懵然地问,“什么如此?”

魏迦南自嘲地笑了笑,“帝皇家事,你别问了,还不如替本宫想想晚上吃什么好呢。”

落葵想了想,“殿下今日在太阳底下跑了一天,不若进点薏仁荷香粥,消暑气,解暑毒,再炒……”

她的话尚未说完,一个小宫娥便在前面飞跑过来。“殿下,桐姑姑来了,正在门前,刚下的马车,带了许多木箱来的,看样子今晚是要住下来呢!”

“姑姑来了?”

魏迦南一听,瞬时欢欣起来,也顾不上和落葵商量晚饭,提起袍子便朝碧菡馆正门跑去。

“诶,殿下莫跑,仔细摔着……”落葵连忙跟上。

桐娘刚让小黄门将几个梨木箱带进后院,就看见魏迦南穿过一道月门,朝她这边跑来。她不禁笑了,“快别跑,都几岁的人了,怎么还跟渔卿一样顽皮。”

“姑姑,你怎么来了?”魏迦南脸上发红,是开心的,也是跑着带起的。“渔卿醒来后有想我吗?他……”她顿了顿,咽住话头,没有再往下说。

桐娘朝她行了礼,扶住她往正殿走去。“十三皇子殿下一切都好,今儿起来,找不着您,哭闹了半天呢,难得大家也不烦他,带着他在天极殿里。您知道,十三皇子是极怕生的,平日里离了您或我,都要好一顿哭,可大家又担心殿下在碧菡馆没个能顾看的人,所以嘱咐我来照应几天,十三皇子则叫颜白带着,跟在他身边。”

魏迦南听说弟弟被父皇亲自带在身边,放下了心头之石。她看了一眼桐娘,见她眼里藏有几分深意,便知她此行并非只是来照看自己这么简单。她带着桐娘,也没去正殿,而是拐了个弯,朝一座三面环水的水榭走去。

“天时暑热,吩咐下去,本宫今晚要在‘得藕榭’用膳。”魏迦南一边说,一边将侍从都打发走,只留了落葵守着水榭门口,又把窗户都打开来,才问桐娘,“姑姑忽然出宫,到底所为何事?”

桐娘从怀里拿出一封魏愈亲笔信,递给了魏迦南。

“殿下可知大家为何偏选中您来陪着月族女?”

魏迦南把信展开,只见开头写着,“吾儿迦南:如今天下动荡,淮河以南列国割据,吾父女枕畔,犹如群狼环伺,不得安宁……”

她眉头轻颦,“是为着与吴国斡旋,令月姬封后之路更顺遂无阻?”

桐娘点了点头,“对,却只对了一半。”她伸出手,点了点魏迦南手中的信,“你父皇,想把南边整个儿的,交到渔卿手里。”

魏迦南气息一窒,眼中瞳孔微缩,“姑姑,父皇的意思是……”

“是。大家想撤国去封,将五国降为五郡,把五国之王降贵为庶。从此南边只有大穆,再无吴、随、奚、庸、齐……”桐娘说。外头夜色渐浓,有船划破湖水的声音传来,她们便双双停下,魏迦南将信放进怀里,桐娘则往窗外看去。

原来是碧菡馆的下人得知魏迦南要在水榭用晚膳,来点水榭外的十二盏水灯。

与此同时,晚膳亦做好了,厨娘立在水榭外等候,魏迦南干脆叫人将饭食摆好,又看那水灯点亮,万事俱了,才让人都退下,只留桐娘一个伺候。

“父皇有心要撤国去封,为什么还要分封月地为伏国呢?”

桐娘勺了一碗粥递到她手里,“不破不立,不立不破。要破,就要先立。五国自穆开朝伊始,便分封到此,当年哀帝皇后难逃,还是借了他们的力,才得以在南边再延国祚。长久以来,他们的势力划分早已稳定,各取所需,互不干涉……这种时候,便需要一样东西,去打破他们之间的平衡。”

“伏国。”魏迦南说。

“嗯。”桐娘点头,“五国变六国,岁贡如何分?盐运又如何分?月地的铁矿——又该如何分?每个人心里,都在打算盘。可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在这原本就拥挤的南边大地上,多了一国,便意味着多一方军防,争天下时,多了一个对手。”

魏迦南拿小勺子一下一下地拌着面前的粳米薏米荷香粥,“五国互相猜忌,深怕别国把伏国拉拢过去,与自己抗衡。因此,从前那份日积月累的,建基在势利均衡上的信任,慢慢的,就会被蚕食殆尽。他们从前心无嫌隙,无论攻伐谁,其余的都会起来相帮……可如今,却是未必。少了一家,便是少一个分口中肥肉的。”

桐娘欣慰地朝魏迦南点头,“但大家却嫌这样太慢。刚才给你的御笔手书中,大家写有一件事要托付给长公主,希望长公主能于八月十四前,解君之忧,为君尽忠。”

魏迦南见她说得肃穆,连忙从怀里拿出魏愈的亲笔信,细细读起来。不一会后,她满脸震惊的抬起头,看向桐娘,“皇耶令我用计,引奚国君于八月十四的升平宴上淫辱月姬。”

“是。”

魏迦南看着桐娘那似笑非笑的脸,又看着手中的信,没由来的,心里感到一阵恶心。“皇耶不是与月姬定情月地,要立她为后么?明明……不是,这已是广播民舆,让天下人都有了这样的意会与期盼。”冷汗从魏迦南额上渗出。

如果说此前在深宫中,她早已见惯波谲云诡,后宫争宠。那这所谓的“争”与“斗”,在国与国之间,简直显得微不足道了。她闭上眼,定了定心神,才又缓缓的说,“皇耶是想天下皆认他与月姬为佳偶,而奚国君则当拆散良配的腌臜人,好好地一出花好月圆,弱女帝君情深戏,变成恶狼□□孤女,辱没贤君的悲情剧。他是想——”

魏迦南没有说出口,桐娘教过她什么时候该闭嘴。魏愈要出兵奚国,可贸然出兵,必然会招致其余四国反对,说不定还会有人跑去助奚国一臂之力,从此与穆朝决裂。但如若奚国君在国宴上淫辱了他未来得及封的“继后”,那所有道义都会在他这边,而奚国则变成了罪有应得,罪该万死。

“长公主尚有一个月的时间。”桐娘摸了摸魏迦南面前的碗,发现粥已凉透,便替她倒了,再盛了一碗。“切记万不可留下破绽。奚国之后,随与庸不堪一击,齐与吴独力难支,所以此事关系重大……”

“为什么是奚?”魏迦南忽然抬头,她的脸色有点发白,但人已不再发抖。“因为奚在穆与月地之间么?”

桐娘脸上笑意更浓,尽是对魏迦南的骄傲神色。“看来长公主日后必能成我大穆的辅国镇国公主。”

魏迦南坐在饭桌前,沉默了许久。她始终没有动面前的任何食物,就这样坐到了半夜,而桐娘,也不发一言的陪她坐着。

水榭外月上中天,冷透了的月光照在湖水上,风吹水皱,月被水揉碎了,又合成圆。揉碎了,又合成圆……

不知过了多久,魏迦南才站了起来,捏着信走到水榭里的宫灯前,点火,将信烧了个干净。

“我还有一个问题。”她转过身看着桐娘,“美人钗的出现,也是为了让本宫更方便行事的?”

桐娘一愣,似是没预备她会问这个。“不是,天禄阁从不听任何人的差遣,即使是各国君主,也不能命令他们做任何事。他们此时拿美人钗出来,或许……”桐娘想了想,“只是想赚钱。却误打误撞地抬了月姬声望,仅是这样。”

魏迦南踱到水榭窗边,看着碧水冷月,又陷入了沉默。

她没注意到,这水榭是石柱高台式的建法,水榭下到湖面之间,尚有一人高的空间。她只顾着找一个别人难以接近的地方与桐娘密谈,却偏偏漏了脚下这个关键。

有一个人此时正躲在水榭下的一条木船上,被吓得瑟瑟发抖。这里又闷又热,她的衫裙早已汗湿,可身上的不适,并不能减轻她心里的恐慌。

她抬起眼,看着头顶的水榭,希望魏迦南与桐娘快点离开,她好从这鬼地方出去,马上回家报信。

她是吕道先的妻子,何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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