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刚过，天气已变得十分寒冷。

向晚原本缩在床上，卷着被子裹成一团，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孩童的奔跑嬉戏声，还有沙沙踩地声。

踩在土地上不是这种声音啊。向晚醒了一般，想起公子曾经说，今年天气冷的快，初雪可能很早就会下。

向晚猛然坐起，难道下雪了吗？

迅速裹起被子，歪歪扭扭蹦到床边，向晚伸出一只手撑开窗，迎面马上扑来一阵冷气。

窗外是一片白茫茫之色，有几个孩子在雪地里玩耍，或跑或跳，不时抓地上的雪互相攻击。

真的下雪了啊，向晚拖着下巴看。

她对雪一直有种特别的憧憬，听哥哥说她出生的时候却下了特别大的一场雪。但是家乡临海，很少下雪。她也幻想过很多次，当家家户户屋檐门前都堆满白雪，那样的场景一定很美很美。可惜长大后唯一的那一次雪景，她却无心欣赏。

利落地关上窗，这下好啦，她终于也能好好看一次雪了。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迅速地穿好衣服，向晚溜下床就跑出去。

身为丫鬟，向公子问安还是需要的。

刚走进院子，向晚就看到公子立在园中一颗树下。

树枝上已经没有盛放的鲜花，光秃秃的树干上积着累累白雪，树枝被压得有点弯。

“公子起的真早。”

公子回头，微笑如花，“今年第一场雪，自然不可错过。”

向晚低头看脚下，支吾。

公子了然，浅茶色眼眸里笑意温柔：“今日暂时无事，自去玩吧。”

向晚眼睛一亮，谢过之后就高兴地退下。

公子看着她跑走，一阵风吹过，枝上雪被摇落。他下意识伸手接住，触手是一片冰凉。直到雪化为水，从指间掌边滚落，他才收回手，怔怔的有些出神。

江陵一带下雪本不是罕见之事，府里人玩了一会儿雪，兴致就已过去，再加上雪又开始落下，便各自散了回屋里取暖，只有几个小孩子依旧在捏雪人。

向晚也玩累了，身体微微发热，但她仍旧不愿意离开。眼看左右也无事，索性就脱了外衣，站在一旁看孩子们捏雪人。

“雪大了，站在雪地里易受凉。”身后响起道清冷的声音。

向晚转身，微笑，“阿离你也来了。”

段君离走进，皱眉：“怎把外衣脱了？”

“刚才玩了好久，热。”

段君离仍旧摇头，“这里太凉，我送你回屋。”

“不要，我还想再看会儿。”

段君离坚持道，“你身体弱，这样必会受凉。”

“哎呀，”向晚拉拉他的衣袖，祈求道，“我从小就很想好好看看一次雪，我们那儿不下雪，难得在这里才看到一次，下次再见就说不定是什么时候了。”

“就一会儿，我哪有那么弱。”

段君离被央求不过，只得点头。

向晚转头看雪，身体突然开始发热，变暖，向晚奇道，“这又是仙术？”

段君离点头。

“真好。”向晚羡慕，想起熔岩洞时，他也用过一个口诀，之后她就不再觉得热了，“又能降温又能保暖，仙门法术就是厉害。”

仙门法术岂是用来降温取暖？段君离无奈道，“法术只能持续一刻钟，之后你须得回去。”

唉，什么时候阿离变这么啰嗦了。不过，这么实用的法术，要是学会一两招，以后都不用暖炉了！于是向晚又央求道，“阿离你教教我吧，我真的想学。”

“师门法术不可外传。”

向晚不满，“我怎么会是外人呢。”他们怎么也算有过“生死之交”了吧！

不是外人？段君离撇过脸，想到什么，脸突然有些红。

“……”

“教教我嘛。”

“不可！”

真是固执。向晚突然灵机一动，说道，“那你收我做徒弟吧，师父教徒弟，总不算外传了。”

段君离一愣，怎么又提起这个，断然道：“不行！”

“小气！”

段君离叹气，“我已说过，你从未修习灵气，即使教给你口诀，也是无用，而且可能伤及自身。”

向晚失望，“那我真的学不了吗？”

段君离道，“你若想避寒，改日我可给你几张符纸，也无区别。”

向晚忙点头，“好啊好啊，”就当是轻便型暖炉了，怕他忘了，又补充提醒道，“你可别忘了呀。”

段君离应下。

向晚恭维他，“阿离你最好了。”

白皙的脸又染上红晕，段君离不自在地别过脸。

雪渐渐更大了，孩子们也纷纷跑回屋里，雪地里留下几个未完成的雪堆。

段君离说道，“回屋吧。”

向晚抬头望天，片片飞雪如漫天柳絮。她又回头看段君离，眼睛亮晶晶的，“我们来堆雪人吧。”

段君离正待拒绝，向晚却已经拉起他跑到雪堆面前，很是兴奋地比划，“我还没堆过这个呢，我们把雪人堆好，孩子们如果出来了，看到也会很开心的。”

说完就蹲下身，捧起一堆雪，“小时候常听爹提起说，有的地方雪下得很大，那个时候，很多人就会带着他们的孩子在院子里堆雪人。爹一个，娘一个，孩子一个。”

向晚回头冲段君离笑，“这样，来年一家人就都会顺顺利利的。”

顺利与否和这些又有什么关系？段君离无言，他向来不信这些。

向晚继续捏雪人，“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那就做一个你，做一个我。”

段君离看着她的动作，夜色般黑沉迷离的眼睛有些愣。

向晚忙活了大半天，也不见段君离蹲下来一起做。不由有些挫败也有些不好意思，他一定觉得这样太傻了吧……唉，好吧，是挺傻的，但是这些风俗啊什么的不都是图个好彩头嘛。

雪人已经大部分完工，只缺一个鼻子和嘴巴。向晚起身，打算去寻一些树枝，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蹲的久了，一下子站起来，脑袋竟然有些发晕。

一双手扶住了她。

向晚眼睛迷离，看到的全是黑星星，“阿离你没走啊。”

段君离皱皱眉，抬手覆上她的额头。

额头突然一阵凉，向晚脑袋顿时清醒许多。很久都没听到背后的声音，还以为他已经走了，没想到还是在的。

余光瞟到段君离另一只手，好像拿着些东西，向晚探过身瞅，“那是什么？”

段君离却倏然把手往后一躲。

这么神秘，向晚好奇心大盛，跑到他身后一把抓起来看。

两根红萝卜，还有几根树枝。

向晚疑惑地看他。

段君离低声说道，“雪人。”

向晚恍然大悟，原来那么久没出声是去帮她找材料了啊，这么一声不吭的，还真是有点……向晚忍不住想逗逗他，可段君离已经别过脸，侧面的耳根微微发红。

哇，最近阿离好像特别爱脸红了，啧啧，向晚暗笑，算了，还是不逗他了，她可是个不欺负好孩子的堂堂女侠大人。

想了想，向晚把一些材料强行放到他手上，说道，“两个雪人，你做一个，我做一个。”

段君离无措地看着手上的东西，他也没坐过雪人，而且向来话少，这时竟然不知怎么拒绝。

向晚哈哈大笑，拉着他蹲下，开始着手最后的工作，边做边耐心地教导，“很简单的啦，就是这样，然后这样……”

看着向晚已经开始，段君离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也开始动起手。

“大功告成！”向晚拍拍手站起来，颇有成就感地审视自己的作品，连连点头。

赞美完自己，向晚凑到段君离的雪人跟前，颇为内行地摸摸下巴。

段君离从来没做过这些事情，此刻见向晚一脸严肃的样子，有些不安地说道，“怎么了？”

向晚看看他，又看看雪人，说道，“不像，还是不像。”

段君离莫名。

向晚埋头挑出一根小树枝，轻轻一折，然后一左一右放到雪人眼睛上。这才说，“这样就像了！”

胖乎乎的雪人皱着眉头，竟然极似段君离平时皱眉的模样。

段君离明白过来，顿时大窘。

向晚却越看越有趣，肩膀抖个不停，整个人几乎要笑到地上去。

段君离没好气地拉起她，但她仍旧笑个不停，指着雪人道，“阿离你看，多像你啊，一副要找人算账的样子，哈哈哈……”

段君离不禁也去看那雪人，竟然真有些像，忍不住也笑出来。

笑声短暂，但却绝对真实，向晚不笑了，惊奇地瞪着段君离。

段君离不自在，道：“又怎么了吗？”

向晚煞有介事地点头：“了不得了不得，阿离你居然笑了。”

段君离一愣。

向晚推推他：“再笑一个看看。”

段君离却突然不笑了，冷冷说一句“回屋”就径直走去。

怎么突然就冷下来了，刚才不是很高兴嘛。向晚撇撇嘴，再依依不舍地看了看那两个雪人，才小跑着追上去。

经过廊上时，几名侍女走过，一边谈着话。

“公子已经在院子里站了一早上了。”

“雪那么大呢！”

“是啊，虽然公子喜欢赏雪，可往年也不见今日这样。”

公子从那时候开始就没回过屋子？向晚叫住她们，“公子一直没有回屋吗？”

侍女道，“是啊，也不知是怎么了。”

旁边一个侍女插嘴，“我知道。”

向晚忙问，“是怎么回事？”

“自从那日从老夫人房里出来，公子情绪就很是低落，我听说，是老夫人要为公子定亲……”

旁边一名穿戴更好些的侍女突然打断她，呵斥道，“老夫人与公子之事，哪是我们下人可以议论的？还不快些走了。”

侍女只得闭嘴，一起匆匆走开了。

向晚在原地若有所思，对段君离说道，“阿离你先回去，我去看看公子。”

说完，转身就要走，手却被拉住。

向晚疑惑，“还有事吗？”

段君离欲言又止，终于问到：“那位公子他……是何人？”

还没有和他说过，这里是自己300年前先人的家呢！本来打算这几日就找他说清楚的，但总是忘了，今天一早醒来又看到下雪了，就更加没记起来。

向晚瞅瞅四周，确定没有别人，才放心要解释。300年后的人回到300年前，若是别人听到，一定会把她当疯子。就算万一信了，也难保不会把她当妖怪，普通人怎么能随意穿梭时空，所以还是低调点。

“阿离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应是x时。”

向晚笑出来，“我问的是年代，现在是什么年代。”

不等他回答，向晚自己说出来了，“现在是300年前。”

段君离诧异，“300年前？”

“是啊，炎招把我们送回了300年前，而这里，就是300年前我的‘家’。”

段君离恍然，“那那位公子是……”

“他是我一位祖先啦。”

段君离一愣。

向晚道，“炎招说，让我来帮他寻找一个答案，一个他一直想知道却不知道的答案。可是，他却没有告诉我要找的到底是什么答案。还以为你会知道呢，但他也没和你说。”向晚叹气，“什么都不知道，真不知道要怎么找。”

向晚想起来，“对了阿离，炎招为什么会送你过来？”

段君离目光一闪，别过脸。

不对劲！很不对劲！“是为什么？”

段君离道，“你该去看看，”半晌，才想出合适的称谓，“那位前辈。”

向晚不放弃，“阿离你说，不要转移话题。”

段君离抿唇，一言不发。

到底什么理由，这么神神秘秘的。算了，以后还要机会，现在还是先去看看公子。向晚决定暂时放弃。

听侍女说，公子最近心情不好，是因为要定亲了。按理说，公子喜欢的人很可能是流衣姐姐，甚至为了她去中曲山，所以才会遇到炎招，也是因为如此，裴家人才会世代苦命。想到这里，向晚不禁黯然。

但是这么久了，从来没见公子提起过流衣姐姐，也没有见到不曾听闻他们认识。她原本想，如果在遇到流衣姐姐之前，公子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么后来的事就不会发生了。可惜这些日子，公子除了尤其喜爱赏花弹琴，其他并无特别，对男女之事也完全不放在心上。

不过有一点始终是最关键的。

向晚转向段君离，“阿离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帮我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