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幽深，日光不见，分不清白天夜晚。

出乎意料的，被抓来这里后，阿灵并没有对她怎么样，只是将她丢在这里，就不见了踪影。

向晚摸摸肚子，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有吃饭又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真的好饿哦……

伸手看看，果然什么也看不见，真真正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这样的地方也没有吃的吧，阿灵是鬼，也不需要吃什么东西。

向晚粗略估计了一下时间，应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没有人来救自己，阿灵也没有回来。现在是白天，阿灵是鬼，也许不能出来吧。

不能出来，意味着自己可以逃跑了？向晚心里一喜，马上精神抖擞。

虽然洞里什么也看不见，但鉴于从前也没少干黑灯瞎火里的事，向晚凭借惊人的知觉，磕磕绊绊了一小会儿，终于还摸到墙壁，并且顺着一路找到洞口。

本以为好歹会遇到一点阻碍，没想到一路都很顺畅。

出了山洞，一轮圆月高挂空中，衬着一地摇晃的竹影，竟然还是晚上？向晚疑惑，即使是稍有偏差，也不该是晚上呀。

空地中心摆着一张圆桌，桌上半局残棋。一个白色的身影立在月下，出尘，寂寞，悲伤，一如‘昨晚’。只是这时没有了幽咽空灵的歌声。

“这是我用自身灵力凝成的幻境，”出尘的背影，回过头来的表情却满是挑衅与偏执，眉间隐有黑气。

看来她还是把自己当成了情敌了，唉。向晚觉得好无辜。

阿灵袅娜走近，向晚总觉得她带着种刻意的、急切的展示。

阿灵指指桌上的残棋，“这是我与他下的最后一盘棋，他与我在一起时，常常与我下棋，他很爱下棋。”

“……哦。”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大惑不解恩典向晚。

发现向晚并没有露出她预料的表情，她又补充道，“其实我不根本不爱下棋，但我爱极他下棋时皱眉思索的样子。”

阿灵露出笑容，想着回忆，笑得遥远，笑得既满足又幸福，“我的棋艺并不好，甚至可说是一窍不通。但他以为我不会愿意总是输给他，所以每次下棋总想着怎样让我，才能不被我发现。”

向晚脸色复杂。原来是炫耀么，还是把她当情敌了啊。

阿灵终于满意了，带着同情与怜悯说道，“他一定未曾如此用心待你吧，你只是他不得不承担的责任，只会让他充满压力。”

“只有我，只有我，才能让他那么开心地笑，那样的毫无负担的笑。你一定不知道，他那样笑起来，有多么醉人。我，我也只爱他，所以可以忍着刻骨的寒冷，不再去找人吸阳气，我知道他不喜欢我这样。”

向晚说不清心头是什么滋味，她明显是陷入了自己的魔障，但她却又隐隐觉得，她是听得到也听得懂她的话的。

“阿灵，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是，我真的不是你说的那个人的妻子。我并不认识他。”犹豫了一下，向晚还是慢慢说道，“我想，你应该也是明白的。”

阿灵身子一颤，却好像没听到一般，自顾自继续说道，“他走后，我用灵力把这里造成永远不变的模样。这样，我就可以装作他还在时一样，也不会那么冷了。”

活在幻境里面，宁愿用这样的自欺欺人假装爱人还在身边。因为爱人的不喜欢，可以忍受一切的痛苦，其实……她真的也很可怜……向晚想到段锦，那个离开的人，他现在在哪里呢？她娶妻生子的时候，还记得在这阳光都找不到的地方，有一个女子到死也还在等着他吗？

可是，她真的不是她说的人啊，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是不是早已清楚。还是其实，她只是在和自己说话。这个林子里再没有别的东西，也许，往常她也就是这么一个人这样循环往复，在这个她构建的幻境里不停地回忆着，想象着，诉说着。

她已经只是一缕魂魄，不去轮回转生而停留在这里，等待也许没有结果的结果，欺骗自己活在假象里，打破幻象或许残忍，但这样眼睁睁看着她日复一日地活在幻想里，不是更残忍吗？

“这些都只是假的啊，你爱的人已经娶妻生子了。你一下子就认出那个少年，而从那个少年的反应来看，他很可能就是他的儿子。他，他可能已经忘记你了。”

话说出口，向晚有些忐忑，害怕她再次发狂，但是眼睁睁地看着，不仅对她不好，她自己也也许永远都出不去了。况且这么久了，她虽然发狂过，却始终没有出手伤害她。

希望她能走出来，不要再执着了。

出乎意料的，阿灵这次并没有再独自喃喃自语，她仿佛已经说出了心里所有的话。她闭眼，自嘲道，“假的，我又怎会不知，这是假的……”

突然，这时候，周围的场景开始摇晃。向晚第一个想到的是秦逸，不过马上就否决了，他一个没几下子的普通人，连坐马车都要叫半天，哪里会破幻境呢。

难道是那个救了自己一次的少年？

高空的月亮倏地歪斜扭曲，紧接着是竹林，草地……这个幻境就要被毁去了！

即将被救出，向晚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有些担心地看着阿灵。

“浮生若梦，他曾说，人之一生，荣辱高低，聚散悲欢，不过转瞬即逝，与梦境有有何不同。若是美好，活在梦境里又何妨。”

阿灵低头惨笑，“不过，你说的对，假的就是假的，这一天，终于是来了。”

碎裂声里，幻境化为白烟消散，不留一点痕迹，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一身黑衣的少年站在余晖里，手里青锋与人一般冷冽，然而那双锐利而迷离的眼睛却熠熠闪光，甚至比身后的斜阳更加明亮，耀眼。

“妖孽，还不快快放人！”

阿灵看着他，一阵神思恍惚。身体灼烧的痛感让她回过神来，但她没有理会，带着最后的希望，她问道，“段郎，是你吗？”

少年不回答，目光沉沉。

阿灵抱住自己，阳光照在身上，剧烈的疼痛让她再也没办法支撑下去，蜷成一团，嘴里却犹在喃喃，“不是段郎，不是段郎，段郎……我还要等他，我不能死……”

不能死？其实她已经死了，而且，鬼见光是会灰飞烟灭的吧！

来不及想别的，向晚跑过去挡在她面前，却挡不住所有的光。向晚急道，“她没有伤害我，她是鬼，不能见光的，你可以救救她吗？”

少年沉默半晌，终于念动一个口诀，一团蓝光罩住阿灵的魂体。

“你的魂魄因阴气过盛，已经迷惑了你的心智。”

“迷惑心智？”阿灵眼睛又倏然转红，“我没有！”

少年淡淡道，“你早已死去，我会帮你净化多余之气，之后你便速速前往投胎去吧。”

“不！我不要！”阿灵失控喊叫，见少年念动口诀，更加着急，欲要扑上前去，但被圈定的魂体只能在光内冲撞。

不断的口诀声中，一团团黑气从阿灵额头升起，阿灵哀叫着伏倒在地，双手死死按着额头，面目不断扭曲，愈发狰狞。

向晚艰难地扭过头，不忍心再看。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一切终于归于寂静。向晚扭头，阿灵艰难地撑在地上，周身不正常的阴气已经消散。

看不清脸上表情，不知道阿灵如何了，向晚忍不住轻声唤道，“阿灵姑娘……”

阿灵没有回答，却垂着头低低笑了。她站起身来，撩开发丝，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孔，嵌着双秋水眼眸，显得温婉、平静。她仔细看了看黑衣少年，叹息着说道，“你……不是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抿唇，半晌，才一字字说道，“段黍离。”

阿灵顿了顿，认真地看着他，问，“可以告诉我，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吗？”

少年捏紧手中的剑，半讽着看向她，“我是谁，你应该早就知道，又何必问！”

阿灵闻言黯然，低头理鬓边的头发，“他如今还好吗？”

少年话中嘲讽之意更甚，“你放心，我自出生起，便没有见过他。十多年来，他也从未回来过。”

阿灵一愣，呆立着说不出话。

少年转身，“其他事先不必再说，你若执意不肯去投胎，我也不再勉强。日光未散，你是鬼身，先寻一处躲避去吧。但你本已死去，还是尽早前去投胎。”

“林中阵法，也请姑娘解开。”

阿灵点头，“待夜间，灵力恢复，我自会解开阵法。只是你们还需在林中多留一晚，明日黎明你们便可离去。”

阿灵还想说些什么，但少年已经不想再说，她只好作罢。

最后深深看了少年几眼，阿灵朝着呆立一旁的向晚表示了歉意，转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