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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刀纪》第一章 砍柴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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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高耸入云的笔直山顶上,有一座道观,一个白发老人坐于案前,额头泌汗,筋经暴露,神色显得十分痛苦,面前案几之上,散落着几枚龟壳。

噗!

白发老人吐了一口老血,瘫坐一旁,眼中充满了恐惧。

……

四个男孩蹲在一起,围着一只黑色螃蟹,瞪着大眼看。

佩剑男孩说道:“你这小小畜生,如何爬过那九百里流沙?”

身材高大的男孩说道:“应该是骑马”。

佩剑男孩嫌弃地看着他说道:“你怎么不说骑你爹”,说完转头看向光头男孩,“小秃驴,你说说看”。

光头男孩憨厚地挠挠头,笑着不知道说什么。

腰间插着一本书的男孩说道:“本就妖孽,何来未知”。

这时候大门被推开,白发老人跪倒在门前,双眼无主地说出一个字:“灭!”

佩剑男孩剑鞘嗡嗡作响,嗖的一声,剑插长空,男孩踏剑南去,速度惊人。

光头小和尚清念道:“阿弥陀佛”,一步踏出,步步生莲,一步百丈,身影消失在东方。

高大男孩吹出一声口哨,一匹麒麟马伸展双翅踏云而来,高大男孩一跃而坐,向北离去。

书生男孩双手负背,抬头看着天,喃喃道:“天意?”

白发老头跪在门口,双手和那头白发紧紧贴着地,久久说出一个字:“亡”。

那只黑色螃蟹眼珠子转了转,身子骨倒转,双钳撑着地,快速地向前滚,最后化作一支小小的黑色流星,向西掠去。

……

凛冬时节,大雪封山,刺骨的寒风呼呼作响。

一个少年行走在雪山之间,少年上身穿黑色破棉袄,下穿土黄色棉裤,脚下是一双破布鞋,两只通红的脚拇指露在外面,身后背着一旦木柴,腰间挂着一把柴刀。

夜幕将至,少年背着那旦木柴,回到了他那落魄的泥墙家。

少年隔壁住着一个肺痨中年人,还有姐弟两。

肺痨中年家的隔壁住着一个老头和一个少年。

三家并排的泥墙院落,四周再无人烟。

“顾小天,你还没死哪?”

隔壁那个贼头贼脑的男孩蹲在自家小院围墙上,手里端着碗,边吃边向这位名叫顾小天的少年抛了抛眼。

“尽说些不吉利的话,你是有多希望我死?”

男孩吃完碗里的饭,舔着筷子说道:“这鬼天气,就你逞能进山,真不要命了?”

顾小天将木柴置于围墙角里,“我家里米缸揭不开盖能有什么办法,你那肺痨老鬼小气的很,借他几粒米犹如吃他身上的肉”。

男孩有些生气,拿着筷子指着顾小天,“顾小天,我干你娘,以后不许叫他肺痨老鬼,不然我砸烂你家米缸”。

顾小天走到围墙边上,两眼探了探男孩家里,然后笑着说道:“雷军宝,你姐还没回来?”

这个叫雷军宝的男孩站起身来,扬着头迈开步,一手拿碗一手夹筷,置于身后,语气沉重的说道:“小天啊,你记住我的话,我姐可是学塾先生得意门生,这辈子注定要做凤凰的,你这山鸡野鬼,心里要有数啊”。

顾小天看着这个老气横秋的雷军宝,不由得想笑,“教书先生都长成你这副模样,你姐不得气死?”

雷军宝突然蹲下身来,右手招了招,两家围墙几乎是靠在一起,顾小天靠了过去,“你说我姐那副臭德行,为啥一碰到书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那些说书先生不都说了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黄金屋啊,颜如玉啊,要是我也能识字认书,那该多好”。

雷军宝一脸惊讶,“就你这穷得掀不开锅盖的孤魂野鬼,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妄想识字认书,真不要脸”。

顾小天小声问道:“听说要向学塾交付二两银子才能进入学塾?”

雷军宝发现碗里还有一粒剩米,用舌头舔了舔,吧唧道:“那可不是,你这孤儿,没爹没娘的,想都不用想”。

顾小天双手趴到围墙上,叹气道:“真羡慕你姐啊”。

雷军宝站起身子,仰着头说道:“到时候我姐教我读书认字,你要是跟我混,我可以教你……”,雷军宝想了想,“一点点”。

顾小天转身回走,“小气鬼,白痴才会跟你混”。

顾小天想了想,转身说道:“我倒是很喜欢你姐读书的样子”。

雷军宝扬起手里的碗,作势要砸,“贱人,我可警告你,再偷瞄我家姐姐,我保证拿弹弓打瞎你那狗眼”。

被骂成贱人的顾小天没有生气,雷军宝就这副德行,喜欢图个嘴快,“小小年纪,别冤枉人啊,小心遭雷劈”,说完就进了屋子。

雷军宝很生气,“顾小天,你敢诅咒我?你给我回来”,顾小天懒得理他,将屋门关起,雷军宝咬牙切齿跺着脚道:“姓顾的,你等着”,说完跳下围墙,一脚将自家碍脚的一只小母鸡踢飞,小母鸡吓得咯咯叫,“叫什么叫,蛋都没下一个,明天就炖了你”,小母鸡立刻禁了声。

简陋的泥房,除了一张木床,一张木桌,别无他物。

顾小天掀开米缸,里面空空如也,好在今天砍了一旦柴,等会儿老哑头就会来。

老哑头住在距离这里五里开外的云集镇,是这一带的收柴人,马车里装着米,一旦柴可换一斤米,他将这些收上来的柴拉到云集镇上倒卖,从中赚取差价。

叮铃铃,马车上挂着的铃铛响了,老哑头来收柴了。

一个少女从马车上跳下来,少女穿着一件白色大棉袄,头戴红色棉帽,可能是天气原因,两腮通红,一双黑白分明的丹凤眼,眉宇间干净如琉璃,挺鼻无暇,温唇似朱泥。

少女向老哑头行礼道:“有劳老先生”。

老哑头笑呵呵地点点头,显然还不是很适应这种称呼,自己这辈子老光棍一条,哪能和镇上教书先生平起平坐。

少女刚进院子,一只母鸡就往自己脚下钻,围着她不停的点头咯咯叫。

“雷军宝!”

少女一声大喊后,气冲冲地走进屋子。

老哑头摇摇头,这雷燕儿一回到家就变了个人,于是拍着马车,来到顾小天院子门口。

躺在床上摸着肚子的顾小天,听到铃铛声后,从米缸里抓起一个葫芦瓢,蹭的一下飞到了马车跟前。

“老不死的,终于来了,要饿死本少爷了”。

老哑头似乎对谁都是一副笑呵呵的嘴脸,顾小天经常骂他假正经,就好比现在。

“老不正经的,一天到晚合不拢嘴,有啥好高兴的,难道是哪位不长眼的寡妇瞧上你了?”

老哑头咧咧嘴,打开一袋米,拿着竹筒往里舀米,满满的一竹筒更好一斤,方圆十里,童叟无欺。

“多拿点多拿点”。

老哑头将米倒进顾小天的葫芦瓢里,顾小天托着葫芦瓢,掂量着道:“老不正经的,你这一竹筒子下去,真有一斤?我那么老实,你千万别诓我啊”。

老哑头顿时收起笑脸,从他手里抓过葫芦瓢,就要将米倒回袋子里。

顾小天立刻拦着笑道:“开玩笑,开玩笑”。

老哑头没有打算将葫芦瓢还给他,顾小天立刻跑回院子,很快将那旦柴扛出来,置于马车上。

老哑头又恢复了笑呵呵的本色,将葫芦瓢还给顾小天。

顾小天接过葫芦瓢,拉着老哑头到一旁,回首看了看隔壁家,发现没人在院子里,然后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每天坐你车的那个女人,将来会是我媳妇”。

老哑头哈哈哈大笑起来,将米袋系好,坐到马车上,对着顾小天伸出一个向下的拇指,驱赶着那匹瘦弱的老马,赶往下个村落。

顾小天大喊道:“你就笑吧,小心你那老烂牙!”

一名身穿白裘大袄的少年骑着一匹剽悍的黑马,手里捧着一本书,时而微笑,时而长叹。

顾小天在棚子里忙活着烧火做饭,看到那匹黑马后,嘴里细细碎碎不知道骂什么。

黑马停在雷军宝家隔壁院门,一个老头子匆匆忙忙从里屋小跑出来,赶紧打开院门,上前抓住马绳,少年跳下马,将绳子丢给老头,一边看着手里的书一边往屋子里走。

这家两人都很奇怪,那个被雷军宝叫做短命鬼的老头子,是个刁薄的人,从来不给别人乱进自己院子,眼尖嘴毒,贪玩的的雷军宝没少挨他骂,也许正是这个原因,现在的雷军宝也是个骂街高手,几乎已经和老头子相抗衡。

少年名叫段书恒,顾小天不喜欢这个骑马的段书恒,倒不是讨厌他长得一副好皮囊,整日抱着书本,总是摆出一副书生相,而是因为雷燕儿经常抱着书本跑到他家里,虽然从雷军宝嘴里得知是因为学术上的交流。

还有一点顾小天不喜欢,这一家两人虽然是爷孙关系,可顾小天总感觉那个段老头倒像是个管家,段书恒所有一切都由这个段老头打点,从来没见段书恒亲自动手做些什么事。有一次顾小天和雷军宝背着鱼篓邀他一起去白沙河抓鱼,段书恒先是一愣,然后看向段老头,坐在院子里的段老头突然跳起来骂道:“滚滚滚,乡村野儿,我家书恒岂会与你等做这些钓蛙捉鱼之事,以后再打扰我家书恒学习,看老夫与你没完”。雷军宝立刻红了脖子大骂道:“干你娘的短命鬼,死了丢到白沙水,一来书恒为你抹眼泪,二来正好把我鱼儿喂”,顾小天对雷军宝伸出大拇指。段老头脱下鞋子冲出院子,雷军宝和顾小天早已经跑远了。

老哑头将收上来的木柴卖完,发现镇上多出了许多外地来的少男少女,这些少年在镇上晃悠,有说有笑。

老哑头皱了皱眉,心想这凌雪城又开始收人了?三年一次,去年不是刚收了一批,距离下次收弟子还有一年时间才对,今年怎么就开始了?老哑头摇摇头,不去细想。

第二天,顾小天拿着柴刀来到段书恒家院墙外,段老头正在院子里扫雪,顾小天说道:“段爷,借你家磨刀石用用,我家那个碎了”。

段老头继续扫着雪,“隔壁雷家磨不得?”

“你家那块磨得快一些,好用”。

段老头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着笑脸呵呵的顾小天,“你的柴刀太烂”。

“所以才要磨啊”。

“我的磨刀石很名贵的”。

“你家磨刀石确实比别人家好用”。

“所以借不得,云泥之别,弄坏了你又赔不起”。

雷军宝正在院子里喂鸡,听到这里,一脚将院门踢开,“顾小天啊要我说你什么呢,屁股再香,你也不至于使劲拿脸去贴不是,来来来,大爷我家里随便你磨,磨坏了不用陪”。

老头子冷哼一声,继续扫他的院子。

顾小天走进院子开始磨刀,雷燕儿抱着一本书从屋子里走出来,于是顾小天立刻危襟正坐,磨两下又拿手指摸摸刀刃,“酒后竞风彩,三杯弄宝刀,嗯,好刀,好刀啊”。

雷军宝讶异道:“你会吟诗?”

顾小天严肃摆摆手道:“略懂,略懂”。

这时候隔壁的老头子说道:“我家书恒好夜雪吟诗,是个人都知道,是个人都应该听得到,狐假虎威罢了”。

顾小天略显尴尬,这句诗确实是他偶然听到那白净书生在院中吟唱,当时觉得这两句特有意境,于是默默记下,顾小天有个本事,就是记忆力很好。

“雷燕儿,段书恒,在家吗?”

院子外雪地上,一个魁梧的长髯汉子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一个白衣女子骑着一匹白马,男子手握一把大刀,女子背后斜挂着一把翠绿色剑鞘长剑。

喊话的正是那个长髯汉子。

雷燕儿走出院子,抬眼看着两人,疑惑的问道:“有何事?”

白衣女子上下打量了一下雷燕儿,“雷燕儿?”

“正是”。

白衣女子和大髯汉子交流了一下眼神,转头看着雷燕儿说道:“苍老说的没错,确实是个修行胚子”。

苍老便是云集镇学塾教书先生,其实前几天苍老已经告知雷燕儿和段书恒,这两天会有凌雪城的人来招收新一代弟子,希望他们把握这难得的机会。

“你可愿与我等去凌雪城修行?”

十八镇一城,凌雪城,管辖着十八个镇。

凌雪城,十八镇修行者梦寐之地。

雷燕儿有些犹豫道:“今天就去?”

显然,雷燕儿还没有和他爹说过此事。

“是的,现在,就走”。

“两位稍等”,说着雷燕儿返回屋子。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段书恒打开屋门,伸了伸懒腰,身后背着行囊,看也没看段老头,走出院子来到两人身前,躬身行礼道:“学生段书恒,见过二位前辈”。

长髯汉子两眼顿时雪亮,神色难掩喜悦之情,哈哈大笑道:“上马,与我同坐”。

段书恒说道:“不劳烦前辈,牵马来”,只见段老头匆匆忙忙将那匹黑马牵出院子,交予段书恒,这匹马丝毫不输长髯大汉的坐骑,大汉笑道:“好马!”他是越看段书恒越是喜欢。

女子当然知道他为何如此,符道道种,凌雪城百年难遇。至于雷燕儿,白衣女子第一眼看到她就像看到一个完美无缺的阵眼,毫无破绽。

雷燕儿走出屋子,身后背着行囊,长舒了一口气,走到雷军宝跟前,摸了摸他的头,“爹就交给你了,以后少与人贫嘴,别遇到事就只会哭”。

雷军宝抱着雷燕儿的细腰说道:“姐啊,我都是男子汉了,你在外人面前能不能给我一些面子”。

雷燕儿用力拍打他的脑瓜,怒骂道:“你听进去了没有?”

雷军宝摸着生疼的头,推开雷燕儿:“不用你管”,嘟囔着端着簸箕继续去喂他的鸡。

雷燕儿走过顾小天的身边,犹豫地停了停脚步,顾小天低着头磨着刀,最后两人也没说上一句话,雷燕儿来到白衣女子跟前,白衣女子伸手将她拉上马。

三匹马,踩着雪地渐行渐远。

雷军宝手里抓着一把米糠,突然就哭了起来,越哭越大声,簸箕和米糠倒了一地,小母鸡侧着头疑惑地看着他,顾小天站起身来,走过去将他揽在怀里,雷军宝哭得越伤心了。

凌雪城,很远。

段老头站在原地,笔直的身子一直看着那身影消失在雪原尽头,不知道是不是风雪迷人眼,段老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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