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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关》第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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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晨光透过鹅黄色的窗帘,把这处装饰无比单调、格局无比紧凑的房间,竟渲染出几分让人匪夷所思的暧昧情调来。狭长的空间顶头,单独隔出来的一处立式多功能玻璃浴室里,隐隐传来一阵淅淅沥沥的水声。水声细碎而缠绵,透着一股温热的潮湿味道,与那异样的暧昧纯熟地混搅在一起,直令人燥热难耐。

片刻,水声止。只见一个胡乱用浴巾裹住身体的女人手束湿发面色潮红,整个人带着几缕若有若无的氤氲,举止明显有些慌张的从玻璃浴室里走了出来。她身材娇小略显消瘦,却皮肤白皙称得上玲珑有致,女人没有顾及身上未擦干的水渍,遂到床前便解开浴巾拾起衣物快速地穿戴起来。浅蓝色的胸围底裤,一件碎花雪纺衬衫和一条黑修身裤,转瞬就将一闪而过的出水芙蓉牢牢掩住。

大概妥当后女人神色稍缓,复又捡起床上的浴巾,趿拉着拖鞋绕过麻将桌走到窗前,抽手挑起窗帘露出条缝隙,探身窥向窗外。霎时间,一道阳光骤然打在她匀称的脸上,浮有水珠的肌肤在光照下犹如透明。随她微微蹙额,牵惹着柳眉凤眼竖鼻薄唇,甚而隐缀在鼻翼两侧几点淡淡的雀斑都跟着鲜活起来。

女人眯缝起眼适应着光线,视野里只能看到顶楼这一层对面几扇紧闭的门窗,和一截空荡荡的楼道。几眼看罢,她撒开手长出一口气,身体顺势绵软地斜靠在窗边,慢慢擦拭起过肩的湿发。将才脸上的生动也随之弥散,被一副惯常的郁色所取代。

上次来这家旅馆,还是三年前。具体哪一天,女人已经记不清了,唯一只记得,自己那天从医院拿到诊断证明,出来就只想找一个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大哭一场,或者,静悄悄地死在这里。然而,终究还是活了下来。时至今日,再一次鬼使神差的踏进这间旅馆,冲进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竟然还是决定,先洗个澡……女人不禁心生哀怨,是条件反射见机而作,为了省几个公共浴室的洗澡钱?还是单纯觉得,自己脏。

自有了这个决定起,这个名叫李秀莲的女人就一直处于如此因患得患失而焦躁不安的情绪当中。再想到那个即刻要来的男人,想到即刻就要委身于那个认识了数年却仍激不起任何好感的男人,她的胃里就禁不住一阵抽搐。

奈何自家男人能出息点,奈何自己能借到足够的钱,自己又何至于为了房子走到如今非舍不可的地步。这样做,真的值得吗……类此无数次的自问,让早已尘封于记忆某处的羞耻感,又开始在她倔强却又无比脆弱的心间肆虐开来。

李秀莲是自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远嫁而来的一只,带伤的山雀。作为一个在城里虽百不获一,但在那山坳坳里绝对是百里挑一的漂亮女人,她骨子里天然就有一股傲气。打小,她的父母便把她当宝一样养着,待别的同龄女娃早拾起家里的活计,带着弟弟妹妹污首垢面的满村乱跑时,她却花枝招展的连自家地头都不知道在哪儿。直至她年芳十八,翘首以待准备张开翅膀飞出大山,去追寻电视里偶像剧中那般跌宕起伏无拘无束的美好生活时,家里也适时给她指了一条与她所想大相径庭,但确实称得上更为美好的生活的捷径。

与所有憧憬爱情价比面包的花样男女一样,李秀莲起初是抗拒的,但也只徒劳抹了几次眼泪,终究没拗过苦心积虑要借她攀高枝的娘家人,答应与当地一位充满含金量的煤矿老板,那衣冠得体却一脸恹色的儿子先处处。

自幼被父母当摇钱树养大而备受教化的李秀莲,在跟煤矿老板的儿子出门挥金如土旅游了一圈,感受了下没钱虾米都扯淡的大千世界后,虽心有抵触却还是五迷三道的默认了这门包办的姻缘。随后,双方家长就紧着敲定婚期摆了订婚宴,商量好等男方本命年一过就办事儿。

这中间有近大半年的缓冲期。也就在这段时间里,李秀莲才慢慢知晓,煤矿老板的儿子为什么老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原来其有吸毒的恶癖,且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而其中最让她受不了的就是,嫖!如上所述,李秀莲很骄傲,骄傲的人必然固执,加上传统使然,她反而比任何人都看重婚前婚后的那点事儿。如是,她向家人提出,要与其退婚。

娘家人自然不依,聘礼早就收了,为李秀莲她哥谋划已久的新房也挖开了地基,她哥也借势在矿上谋了份既不危险又有油水的好差事儿……总之,退婚已无可能。

男人偷腥是不知你好,结了婚便当你是宝……娘家人的苦口婆心让李秀莲也由此醒觉,他们其实早就知道煤矿老板儿子的德行,只是瞒了她一人而已。

奈何攀龙附凤这种事就人的秉性而言,由古至今全世界都一样。李秀莲的家人也只是竭尽所能在争取让自家闺女嫁入豪门过上好日子的同时,让一家人跟着沾点光受点益而已。这都是为了你好呀!面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娘家人,李秀莲再次选择了妥协。而屈服的结果是,没多久,煤矿老板的儿子一次酒后强奸了她。

“哭甚哩哭!订了婚就算人家滴人了,那咋能算强奸哩!?”

李秀莲至今仍记得,事发后她父亲气咻咻地去找对方理论,回来手里却多了个包裹,然后对她说的这句话。

包裹里有什么,李秀莲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疯了似的哭闹了整整三天三夜,之后便足不出户如木头人一样再不与任何人交流,好劝歹说被她折腾疲倦的娘家人也只当她默认了这个事实。直至两个多月后,唯独不放心她时不时看她两眼怕她想不开的母亲,才发现她有了。

顶着肚子结婚自是丢人败兴,娘家人当即去找煤矿老板协商,要提前婚期。而天道好还,就在这个档口,煤矿老板出事了,一场矿难一下死了几十个人,老板面都没露就跑路了,他儿子随后也没了消息。

事儿闹得很大还上了电视,煤矿老板和他儿子以往作奸犯科的丑事也随之发酵,短短几日就在村里乃至全县都传得沸沸扬扬。自结上这份姻缘起,娘家人便没少在街坊四邻们前卖弄,如今造化弄人,好好的一块豆腐掉进了灰堆里。幸好,李秀莲还未过门,怀孕的事儿门外也无人知晓,已觉抬不起头的娘家人虽暗自庆幸,然日渐显怀的李秀莲却犹如一颗定时炸弹般让他们惶惶不安。不日,娘家人一致决定,李秀莲必须立刻打胎,再嫁!只要打发走她,这个家就和漫天的流言蜚语没了干系。

被人摆布已心如死灰的李秀莲就这样匆匆地在镇上一家黑诊所里做了人流,遂由娘家人七拐八绕托媒人找熟人,没多久便嫁到了百公里外的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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