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在崩坏，黑色的海浪翻涌，仿佛神话中的熄灯之时以至，天上的星星接连熄灭，月亮破裂成银色光点消散。

猩红灰暗的天幕下，城市疯狂地嚣叫着，鲜血不断在街头绽开，仿佛时间狂流中的花朵。

旋风在城中呼啸，残破的内脏与肢体与血，漫天翻飞，血腥的龙卷，横扫天地。刺鼻的，尖叫的，咕咚翻涌的血潮，向自己涌来，涌来……

“呵——！”

伊莱从床上惊醒，缺氧般深深倒抽了一口气。

又是熟悉的凌晨。

今日的噩梦比起以前的又更恐怖了一些。梦里的景象都异常真实，仿佛是实实在在的记忆一样。这是往日不曾有的，往日的噩梦，都只是些模模糊糊的，隐隐约约的吓人的东西。

这大概不是什么好兆头。

伊莱把身上的衣服扔进放换下来衣服的篓子里，简单地冲了个澡。他平时倒不怎么出汗，不过洗个澡去去风尘也好。

出浴以后，穿好衣服，他决定在照常出门之前喝一杯水，于是就走出房间，走向客厅边上放茶水的柜子，就在这时，忽然的，闪电般地——

他感觉像是被抛入了真空，突如其来的窒息感直接让他跪倒在了地上，接着便是感觉身体无比沉重，浑身无力，甚至是绞痛。

大脑像是遭受了电击一样的剧痛，像撞击一样的钝痛。

他挣扎着，在羊绒地毯上试图站起来，而徒劳无功。

就像是心脏被灌入了岩浆，厉鬼在耳畔啸叫，被上万米的水压挤压着，每一个细胞都在燃烧一样，极致的痛苦，折磨。

在这种剧烈的痛苦之中，他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力，只是凭借自己的本能，自己的直觉，费力地，拼命地，挣扎着拖着自己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向茶水柜爬去。好不容易爬到了茶水柜边上，他几乎要晕过去，站不起来，就只能用自己的肩膀一下下地撞击着这个木质的矮柜子，一下，一下，瓷杯和水壶掉落下来滚到一边，同时，一个银色的小瓶子也掉到了他的面前。

他像是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瓶子，咬开瓶盖，将里面稀释到十分之一浓度的镇定剂一饮而尽。痛苦地咽下了最后一口药水，他感到翻腾的痛苦减少了一点，可以呼吸了，深深地吸入了有生以来最美好的一口空气，然后挣扎着爬了起来。

靠在柜台上，他喘息着，满头都是虚汗，抬起手擦汗，指尖都是颤抖的。

天哪，这到底是什么？

他决定去自己的床头柜里找点止痛片——伊莱的药箱总是不同于别的家庭药箱，一般都是各种规格的止痛药，注射用镇定剂，还有口服用镇定剂，外敷型麻醉剂——等等之类神经药物。

往房间走的时候头又开始胀痛发昏了起来，他赶忙跑着去取了止痛片，慌忙间竟然把一整瓶都吃下去了。他本以为自己会因为用药过度神经衰竭而死，但是他没有，他没有出现任何副作用，甚至这一瓶止痛片都没能完全压下自己全身的神经痛。

伊莱意识到这绝对不是现代医学能够解决的问题了，他的身体甚至发生了一些变异——至少有了非常高的耐药性。但是他还是得去一趟医院——因为镇定剂似乎对这个……“病症”有一点抑制效果。

他只是稍微喘了口气，恢复了一点体力和对身体的掌控能力之后，就颤颤巍巍地去打急救电话，而这个时候止痛片的效用竟然完全消失了，那种剧痛重新恢复了，他没有放弃，咬紧牙关往自己放在桌上充电的手机那里走去，然而却因为意识模糊倒在了桌旁。

恍惚间，他看见了灰红的天空，疯嚣的人群，血红的龙卷。

他僵直着，肌肉都因为错乱的神经几乎拧成了疙瘩，神经则因为长时间的痛苦而渐渐麻木，乃至接近坏死。他就要死了，他也许就要死了，在这痛苦的沐浴下，他宁可去死。

挣扎间他摸到了自己裤口袋里面的一个东西——昨天闲来无事制作的那柄伸缩刀！他升起了一线希望，奋力把刀从口袋里弄出，然后按动机关弹出刀刃，径直刺入了自己的腹中，祈祷着身体的疼痛让他清醒，或者干脆把他杀死。

奇迹般的，当血碰到手部的皮肤，血腥味钻入他的鼻子时，无论是身体的，还是精神的，痛苦一瞬间全部消失，轻松得不像是他自己。

伊莱难以置信地拍起来，将刀拔了出来，腹部的伤口竟然就这么迅速的愈合上了。他尚未回过神来，也未恢复思考能力，恍惚间习惯性地含住了沾上血迹的虎口，轻轻吮去了血迹。

然后，“丁”的一声，仿若钟楼的回响，在他脑海回荡，眼前景物蒙上了一层血红色，每个物体都变成了纸片一样的平面，如同木偶戏的布景排列着，四个字在脑子里浮现：

时间潜行。

他愣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接着，一种诡异的兴奋逐渐涌了上来，沁透了他的意识。

他很熟悉这种诡异的兴奋——发病了。伊莱的老毛病，总是会无理由的失去理智。

他隐隐地将刚才发生的这件诡事与自己的疯病联系了起来。

可是现在，他会性情大变，变得嗜血，变得疯狂，变得不可捉摸。这不是人格分裂，仅仅只是影响了他的性格和思维方式，同时还有价值观。

镇定剂会压下这个症状，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被用完了，谁也不知道今天发生的这件事会这么快的消耗掉他两天份以上的镇定剂。

现在还没有完全转变，还可以保持理智，拿起手机，手机却显示无信号。他于是跑下楼，打算尽快去药店里面拿点家用的镇定剂——也就是安眠药。

他没有发现这个世界已经鸦雀无声，灰尘静止在灯光照耀的角落，落叶翻了半个圈凝固在空中，枝头上的鸟保持着抖动翅膀的样子，就连他自己的脚步声，都传不到他的耳朵里。

刚刚跑出小区门口，他就站住不动了，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公路和它的远方。他现在看起来只像是个安静忧郁的青年，然而他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弹出自己的伸缩刀，舔掉了上面自己留下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