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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是小祖宗》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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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里放晴,窗楣边枝丫还是秃溜溜的。白天镖局前头忙里忙外接送商货,鲜少有人往后院住宅里来,每当这时便愈发空闲无聊。

说来也是,大姐年前嫁与京东富商,回门时大娘子的风范已经操持得极好;二姐性子火爆,像她娘,不爱女儿家柔柔弱弱那一套,倒也是镖局的一把好手了。

论起家里唯二的两个男丁,大哥曾在学堂里教珠算,现在是局里的总管账,笔下账本从未错漏;小哥哥呢,大不出郁漉几个月,但志在科第,七岁通读词赋,极有天分。

就连天天给她使绊子的柳黛眉,处理家中大小事务也是有条有理,日子过得倒红火。

偌大的镖局,唯独她像个多出来那个闲人,成日不学无术,只知偷摸出去插科打诨。

柳小满在时尚且如此,现在人家都在京都混得有头有脸了,她还是如此。

“哎……”

意识到这点的郁漉哀叹一声,旋即又在思索今日上哪好耍去。

雀跃的小脚步还不曾踏出门槛,便被金缕的呼唤声叫得打拐回去:

“姑娘,今儿个东头来了人,夫人吩咐无事者不可出门,应待在府里迎接。”

金缕没有早早出去押镖,许是特意过来寻她。

郁漉一噘小嘴:“她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偏生要出去,反正这个家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无所谓。”

还有“无事者”三个字,更像是特意指代她。

金缕眉眼凌厉冷峻,但待人处事并不疏离犀利,见郁漉有怨气,只好照实说去:“也是老爷的意思。”

郁漉没辙,平日怎么胡闹也由她,难得老爹发话,面子还是要给。

不情愿地折身回返:“来的是哪家?架势不小。”

跟随她回到屋里,金缕沉默半晌:“是御史府,正是来接姑娘的。”

“什么?!”

郁漉一下慌了神:“怎会这样快?柳黛眉不是才去信问询打点吗?”

昨儿个才知晓自己要被送走,今天人就来了,实在是把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柳氏不说,连爹爹也不来个解释,实在过分。

“来就来,正好不想在家里待下去呢!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啦!”

嘴上喊得凶,但翻开柜子,除了几件衣物,也没什么值得精心打包收拾的东西。

怔怔一瞬,方才还板直的肩慢慢委顿下去,似是自言自语:“每次都是这样……”

***

玉京虽大,东西两面有昭河从中横亘分隔,但若要起个大早,快马加鞭,一天时间从东至西一趟来回,也是够的。

更不必说御史府千里宝驹,脚程迅疾,不肖晌午可抵达四海镖局所在的西田街。

此行一趟,郁漉也认了,干脆只拾捣件平日最爱穿的罗裙,便站在前胡同跟大伙一道迎门。

“驾——”

从远处递来一声长呵,惊起了满府主仆的知觉。

那是有人驱着一辆珠光宝气的马车疾驰而来。两匹精壮的汗血良驹蹄踏尘嚣,车身幢盖垂幔、馥郁古朴,渐近时,上头幽兰雕花精刻细琢的模样更为人见得一清二楚。

吁地一声,两匹马先后提起前蹄,训练有素停在镖局门口那档儿。

“师爷,咱到了。”任凭马夫师爷师爷地唤了好几声,才躬身挑帘走出来个红衣半敛的风流男子。

模样倒俏,只怕脑袋瓜儿是个不清楚的,惺忪睡眼从车马上下来时,险些一脚踩空马凳,歪七扭八从上头“诶呦诶呦”踉跄跌过来。

躲开众人指点,那人眯眼往郁漉跟前一探,躬身施大礼,嘴里直嚷:“月袭有礼——多年未见,月袭心中甚是思念,表姑这模样瞧着是越发年轻态,真是可喜可贺。”

听他前半句,郁漉心中还是有些欢喜,当年一起爬树摸鱼的情谊总还在,不成想柳小满这个没眼见儿的,能把自己同柳黛眉那女货弄混,便没好气地将眼白吝给他:“你可瞧仔细了,谁是你那好表姑?”

闻言柳月袭挠头又凑近些细看,一双惹醉多少女子的桃花眼,一会儿瞪大一会儿眯小,愣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呦~月袭来了呀,怎的动作这样利索,表姑都来不及打点下人,给你接风洗尘,这可是月袭的不是了。”嗔怪的女声现在才从门里姗姗来迟,郁漉让开半步,心想才是正主到了呢。

柳月袭撩起一袖风姿,拍额大笑,果真视若无睹地绕过跟前的郁漉去,高声寒暄:“哎呀!突然造访,是月袭的不是,表姑莫要见怪!许久不见,想念颇深,可谓归心似箭,这才来得匆忙了些。”

这话方才不是说过一遍了?也不整两出新鲜的说辞,酸噤不酸噤呢。

被众人晾在一旁的郁漉插不上话,也懒得同他们说道,看他二人热情相待的样子,弄得和真的情真意切似的。

“金缕,我们走。”她拂袖欲走。

“啊?去哪里?”还在看戏的金缕一时没反应上来。

郁漉好笑地哼哼道:“当然是上车,柳黛眉表面客套,难道你以为她真会让柳小满留饭不成?”

说罢不再理会旁人,自己个儿将包袱一甩,两手一撑跳上马车,自觉坐进去等着了。

从半透的竹帘瞧过去,隐约还能瞧见大门前闹哄哄的景象,这以前被人轻看冷落的叫花子,披上一身高官人家的锦绣缎子,面上还真是块人人欢迎的香饽饽了。

果然今日不同往日,柳小满在这头也算翻过身来。只是弄得一身烟花浪荡气,搭在东半京的奢靡场中,也是个载上御史府的不好处。

心中燎躁,耳边聒噪,郁漉将竹帘里头挡风保暖的布帘一扯,眼不见为净。

眼睛里头是不见了,可耳朵还灵敏着,只听到外边儿柳黛眉尖起嗓门愈发客气:“瞧你,来得匆促,去得也如此着急,枉费表姑吩咐厨子做一桌菜,难不成御史大人府上玉盘珍馐将养惯了,看不上我们这些粗人吃的鱼肉了?”

听到此处,车中郁漉差不点笑出声来。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可从早待到出门,哪里有见过什么鸡鸭鱼肉的影子,更不必提一桌菜在哪了。白馒头还是那几个白馒头,腌萝卜还是那几碟腌萝卜。

柳月袭眼睛发昏,脑袋可不昏,记得这位表姑的把式。

曾流落在城外桑榆村时便是如此,这尖刻女子时常假意留他用饭,可倘若他真的留下来,郁漉便定会被她甩上脸子骂了去,指桑骂槐地不知说给他们俩中的谁听,抑或二者都有,谁也别想吃顿安生饭。

一来二去,不肖几次,他也看出些名堂,索性从此避着饭点来。

“嗨呀使不得使不得!”他推谢婉拒的神态更胜似柳娘子,“镖局里一文一两都是弟兄们跑出来的,切不可为了我一介外来后生破费,月袭实在是心中惶恐,愧不敢当。”

方才还说归心似箭,现在又讲外来后生,好赖话都从他嘴里出了,可见在宦场摸爬滚打两年,至少嘴上功夫练得溜滑。

“你这孩子怎尽说些见外话,什么外人不外人的,大家伙都拿你当自己人。”

“不可不可,并非月袭不肯多留,只是御史府事务繁忙,实在多脱不得身,怕我家大人怪罪,只恐担待不起。”柳月袭连连摆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算给足了柳黛眉台面。

“哎哟,那可真是!官爷的差事那都是为了百姓的大事,马虎不得。”柳黛眉深明大义地点点头,捏出一副操心主母的面孔,“既是如此,表姑也不好多留你,只是我家那任性姑娘,还要劳烦你多加照拂,指着她在你身后消受些荣华呢。”

听到这里,柳月袭眉头一蹙,状似严肃深思,神秘兮兮道:“实不相瞒,京中名门都是些尖刻严苛的主儿,什么锦衣玉食都是表面好看。更甭说那御史府,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儿,恐怖如斯,稍加不慎便有她好一顿苦头,小姑娘如何,月袭不敢妄自托大。”

“啊?竟是这般?!”柳黛眉帕子一捂嘴,作吃惊状,又为难道,“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令你烦心些,养住一条命在,便是极好了。”

“月袭领命,表姨不必挂念。”

至此才算结束,放了柳月袭归上马车来。

一撩开门帘钻进来,那人便现出贼啷啷的原型,屁股往软座上一搁:“小姑奶奶~~可久没见,漂亮了!”

车子摇摇晃晃地动起来,折返再往东边驾去了。郁漉不吃他奉承话的那一套,出言挖苦:“柳师爷怎的突然忆起民女,好是叫人受宠若惊啊。”

“哪能啊,我的姑奶奶哟,”柳月袭无辜叫苦,昨夜花酒喝上脸,直至现在还未消,手里比划的动作飘忽不定,“要是不表现一下对你的忽视,我那表姑能安心睡着觉嘛!”

“算你聪明。”郁漉一昂头,胸中不快已消去大半,好在时隔多年柳月袭这厮还算可靠的盟友,不由熟络起来,

“不过你可别想着这样她就能放过你,你猜咱走后她会在背后说你什么?”

光说还不得过瘾,她反手拈起指,惟妙惟肖学柳黛眉瞪眼,假嗓一亮:“好他个没出的柳月袭!不知在京都混了个什么东西,上门一趟真就空手白来了!枉我当年好心施舍他衣裳饭食,小白眼狼现在出人头地了,却叫我一个子儿也没捞回来,呸!还不如喂条狗去!”

方才强打精神的柳月袭,见她这般活泼模仿,迷蒙着眼也被逗得直笑,困意涌上:“那我也没好处给她,谁叫……她是姑,你是、嗝!姑奶奶。”

见他将睡过去,郁漉收起手,好奇凑上前,问出那句最想问的:“哎柳小满,御史府真像你说的那么可怕吗?”

而他脑袋渐渐垂落下去,没了清醒意识:

“去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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