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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鼎长歌》第九章 桓肇请师借名 帝师无心出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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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音庐在长音山脚下,依着长音山而建,随着清晨的雾气渐渐散去,这九鼎城城南的雄山也卸下了面纱,桓肇拾级而上,抬头望去,头山的长音山影影绰绰,

想着想着,迎客道童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这位公子,已经到了醉悟道长的房间门口,请公子进去罢。”桓肇回过神来,面前青砖黛瓦,清影浮动,实乃好一处僻静之处。

他轻轻敲了下门,里面传来一声浑厚的声音:“进来吧。”便依言推门而入,却见一位古稀老人一身道袍精神奕奕,正在摆弄茶道之术。

桓肇走了几步,跪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此时眼前的道人虽然已经不在高位,但依旧是自己的老师,他此番寻求解惑,故而在礼仪上丝毫不敢怠慢。

醉悟道人,应该说是姒重,曾经的帝师、天下第一师,笑吟吟得抬起头来,他不仅是桓肇的老师,也是当今陛下桓炎的老师,半数以上的皇子皇女都在他手下学习过。他的两个儿子,长子姒延继承了他的事业,官拜太常,统领宗庙礼仪,文化学习之事。次子姒昶从小便是陛下桓炎的伴读,之前是尚书左仆射,现如今接替姜天恒之位出任尚书令,进入大楚帝国权力中枢,隐隐与当朝国舅、中书令姜天阔分庭抗礼。人们经常议论:这姒家,用不了多久的时间,便可以取代传统的八大世家中的某些家族了。具体是哪些家族,倒是众说纷纭,有说远离中原的林家,有说数代不涉朝政的皇甫家,有说族中中坚陨落的墨家,争来争去,却总没有结果。

这位华发老者笑着示意他起来,待到桓肇落座之后,他将正在煮的茶倒了一杯递了过去:“你好些年没回京了,这是老师亲自种的茶,尝尝看。”

桓肇接了过来,在老师的注视下抿了一口,也笑道:“确实沁人心脾。看来老师退隐,却是为这不夜侯。”又喝了一口道:“老师好生雅致,数年不见,学生竟然不知老师有种茶之爱好。”

姒重长笑一声,说道:“老道既隐退于朝堂,每日相伴于经书,自然是要找些爱好的。这几天老道这里好生热闹,昨日才走了前任尚书令,今日便来了越王殿下。幸得老道有这种茶之艺,佳茗管够,否则真要贻笑大方了。”

桓肇吃了一惊,小心翼翼问道:“老师所言,可是指姜天恒姜子常?”见姒重笑着点了点头,似乎是自言自语道:“他来找老师作甚?”

姒重自己也品了一口茶,淡淡道:“两个老头子,又无功名在身,不过吃吃茶,下下棋罢了。”

桓肇放下茶杯道:“可是令郎却在朝中与姜氏势同水火,此乃朝野上下皆知之事。”

姒重轻笑一声:“你是说卫元?他不过陛下的一枚棋子耳。我几年前便劝过他,只可惜他自身当局称迷,乐在其中罢了。”又道:“我与子常兄如今皆为一届布衣,知己好友赏花饮茗,却与如今朝堂之势何干?”

“老师请恕学生无礼之语。老师身为我大楚老臣,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狼子野心之徒把持朝政,奴颜婢膝之辈摇尾乞怜,老师理应匡扶皇室,以正朝纲,而非在此避世不出,用荼茗聊以慰藉。学生今日来此,便是希望老师能够相助学生,为父皇,为社稷,为天下百姓出力。”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姒重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忠臣不事二主,二朝臣子配不上这八个字。草民十八年前若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怕便无机会让越王殿下称呼一声老师了。”

十八年前正是大楚立国元年,桓肇当年虽然身为皇孙,年仅五岁,但他们兄弟在不久后便得到当时身为太子太傅的姒重的教导。而后长大一些,便慢慢知道他们的老师乃是前朝遗臣。自己因为钦慕老师的学识,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反倒是自己的弟弟,蜀王桓昱大为不满,自己还因此与他吵了一架。而后在父皇的干涉下,弟弟才乖乖在老师门下继续学习。

“老师何故以此自艾?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此乃自然之理。先帝继位之后,对内善待旧室遗臣,礼贤下士;对外平定四方,流惠于民。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这岂非比那懦弱昏庸的前朝之主好过百倍?”

“先帝雄才大略,文成武德,这确实不假,不过当年…”说到此处姒重忽然止口不言,拿起茶杯缓了缓心绪,方才缓缓说道:“然则我已尽心竭力侍奉大楚两位皇帝十七年矣,如今已是行将就木之年,不过苟延残喘耳。”说罢站起身来,缓缓走了几步而道:“子见夫牺牛乎?衣以文绣,食以刍菽。及其牵而入于太庙,虽欲为孤犊,其可得乎?此乃庄子之言,亦是老师之意。”

桓肇一窒,又不甘心的问道:“那令郎呢?老师难道没有一丝舔犊之情吗?”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卫元当然明白此中的厉害关系,既然已经选择了做陛下的棋子,除了得到权力,还要承担失败后可能的后果。”姒重似乎对自己的儿子毫不在意。

“那姒家的清名呢?如若姜氏得势,以如今卫元兄对抗姜氏的情形,只怕也会将整个姒家牵连其中。”桓肇追问道。

姒重咧嘴一笑,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姒家的清名?对于老道来说,此物尚在世间乎?老道当年既然做出如此决定,日后也是无颜见姒家列祖列宗。如今只求一心向道,姒家之事,越王休要再提。”

桓肇见自己的老师已经下定决心,心如磐石,心中一寒,却依旧不死心。他暗暗握紧双拳,一字一句的问道:“老师当真不愿助学生一臂之力吗?”

姒重收起笑意,双眉微微颤抖,紧闭双眼,良久才吐出一句:“衣以文绣,食以刍菽。”这句话出自庄子之口,这是当年有人请庄子为官,庄子的回答,寓意是不愿为了禄位而违背自己的意志。

桓肇心中顿时空空荡荡,他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步便走得如此艰难。他的人脉均在合州,九鼎根基浅薄,如若劝得老师出山,以他的名望,振臂一呼,何愁九鼎名士不来投奔自己。只是天不遂人愿,老师看来的确看破了红尘,乐的做个逍遥散人。他身形一晃,又感觉反应过来,转身去拿茶杯,想借以掩饰心中的失落和不甘,打开茶盏后才发现里面的茶水早已经被自己喝完,一时手足无措,险些将茶杯失手摔落地面。

这时,姒重看出自己这个学生心神恍惚,长长叹了口气,道:“越王殿下本不该来这波诡云翳之地。也罢,念在你我师徒一场,我为你举荐一人,你去找他罢。”说罢,走到书桌边,挥毫在竹简之上写下数字,转身将竹简递给桓肇:“至于他愿不愿意为殿下所用,草民就不得而知了。”

桓肇没有接过竹简,而是盯着姒重问道:“老师说本王不应来这九鼎城,此话何解?”

姒重本打定主意不想涉及此事,只是方才看到桓肇眉头紧锁的痛苦之情,想到当年自己为蜀王、梁王等人讥讽之时,还是少年的越王因为敬重自己而与他们争论得面红耳赤的情形。故而他才提点桓肇不应该来九鼎,又为他推荐贤才。此时越王追问过来,他本不想回答,又看到越王期冀的目光,心中忽然一阵软化,犹豫片刻,方才说道:“陛下诸位皇子之中,论学识,论品行,论权谋,越王殿下认为自己是个中翘楚吗?”

“学生不如晋王。”

姒重摇了摇头:“晋王已薨,殿下应知我所问之人中不含晋王。”

桓肇犹豫片刻,方才含糊答道:“若仅论权谋,蜀王要胜过学生半筹。”

“殿下即便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姒重顿了顿,提高声音道:“可陛下为何不宣蜀王来九鼎呢?蜀王嫉恶如仇,虽气度胸襟不及越王殿下你,然则其胆识聪慧冠绝于众位皇子,便是已薨之晋王,也要逊他三分。此刻与以姜氏为首的党羽相抗,蜀王此等人物要岂非更适于越王殿下乎?”

桓肇心中一寒,急忙问道:“老师之意,五弟也接到了父皇的旨意?可是学生并未见过他,那他岂非抗旨不遵?”

“越王殿下此番回京,当已见过陛下了,陛下有提及过蜀王抗旨一事吗?”

见桓肇摇了摇头,姒重长叹一声,摇头说道:“蜀王这招隔岸观火,便是陛下也是有苦难言啊。当年所教学生之中,蜀王即使最不讨老夫欢喜,但是老夫也不得不承认,蜀王的眼界、胆识、手段,的确不同一般。”

“老师此话何解?还请为学生解惑。”

姒重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说道:“蜀王胆识聪慧过人,又与临沙武氏关系密切,前年欲迎娶武氏次女为侧室。虽然听闻陛下没有应允,后来不了了之,但是此事定然没有结束。蜀王得武氏之助,故而虽然其母早夭,却在这九鼎城中依然内有武贵嫔,外有大将军武忠伯皆可为其助力,而越王殿下所借之力,据草民所见,无非苑山吕氏耳,所仗之人,光禄勋吕正之辈矣。而尊母沈夫人薨后,殿下在九鼎宫内便失去了能依仗之人。可以说现下在九鼎城之内,蜀王之势要胜过越王殿下你。其麾下辟沙军与殿下合州军同为我大楚九大精锐之师,然则因其与武氏交好,沙州名士纷纷来投,麾下良臣猛将如云。而殿下却因吕氏之由与合州刺史阮良阮善德貌合心离。老道揣测,殿下此番来九鼎城,只怕也是留心腹在合州,而不能倾巢而出。故而在九鼎城之外,在草民眼中,殿下也不及蜀王。然则即便如此,蜀王也没有选择在此刻来到九鼎城,难道蜀王不如越王殿下看得透其中的利害关系之所在吗?”

姒重言语之间虽然不紧不慢,但是说得桓肇冷汗涔涔,他忽然有些懊悔未能听从主簿刘攸之言。当日诏令传来之时,越王府中多数部下都劝说应该立刻赴京,唯独主簿刘攸建议宜借病推托,按兵不动,另派心腹之人先行探之,但是他与吕氏诸人商议后,认为机不可失,便没有采纳刘攸的建议,次日便留下吕庆、陶甲等人驻守合州,自己快马加鞭,只用了不到五日便来到九鼎城。现在看来,自己确实太过冲动。想到这里,他慌忙行礼而道:“还望老师救我!”

姒重微微摇了摇头:“今日所言,实在非草老道本意,乃念昔年师生之情。殿下来找老道,乃是为老道之名与姒家之势耳,前者殿下可用草民之荐,后者殿下当与犬子相议。我已言尽于此,还望殿下同念师生之情,莫要再来以国事相议。”说罢,将手中竹简放于桌上,转身从门口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时,姒重停下身来沉声而道:“师生一场,老师再送越王殿下一句话:眼见未必为实,宜思之慎之。”接着从门口走了出去。

姒重此番话,却让桓肇微微一愣神,当日自己没有采纳刘攸的建议,除了自己志得意满之外,也有自己看到刘攸轻纵骄狂觉得有些不顺眼的原因在里面。他不知老师是有心还是无意,忽而自己又摇了摇头,暗道老师怎会知道此事,自己实在是胡思乱想。待到回过神来,方才抓起竹简,奔向门口,只是老师却已不知所踪。

桓肇伫立半晌,老师点破了他的来意,也明确告知自己他决意不肯出山,心中不免有些气郁难平。他心绪难平,不愿再去寻找老师,走出门外,心中暗道:“凡成大事者,岂能不历经风雨。”想到这里,他忽然记起一事,连忙把手中竹简打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京兆少尹”桓肇抬起头轻声念道,微微看向远方,口中喃喃道出最后二字:“洛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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