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九阁公子心》第007章 曾有春风吹弯眉 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这场兵变,唯一有瑕疵的地方大概是成景帝的皇后云氏,没有人能说清楚武惠帝非要册立前朝皇后为妃的理由。

美色吗,云娘娘的姿容其实远远比不上武帝发妻,气质吗,相比云娘娘的恬淡安静,先后出身贵胄养出来的骄傲更耀眼些,一个女人除却美色和气质,还能让男人折腰的,该是爱情。

可是云娘娘能让武惠帝不顾一切想要荫庇的原因,和美色气质爱情全没有关系。

“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撩开长衣,坐在明德师傅脚下。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久久不答,就在我以为不会有下文时,他的声音徒然响起。

“为的啊,不过是他。”

他那时候还不到三个月,在云娘娘肚子里尚不知山河已破碎。

违逆众意要保护的从不是成景帝的皇后,而是成景帝的遗腹子。

武惠帝不可能成为至死不渝的良臣,他的衷肠压不下被逼迫后的英勇,相反,武帝也绝非专横疾首的君王,从某种程度上,他一直在全内心的那份义气。

成景帝的云皇后变做武惠帝的云妃娘娘后,有孕传出,文官疑为前朝余孽,纷纷上书斩草除根,同一时间,中宫传出孕事。

那一年年尾,云娘娘难产,一尸两命,武帝中宫得子,普天同庆。

然而却没有人知道,孩子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而于红彤彤的喜庆中死去的,至死至终也只有一人。

话言及于此,云雾已被拨开,后来的事,我已知晓。

长公主回宫的消息不日便传的人尽皆知,到访者络绎不绝,陈美人盛装款款而至的时候,人来人往,已是三巡。

她站在汉白玉台阶下向明月公主颔首,盈盈一礼,舒眉巧笑。

明月公主点头回礼,对着这个与自己模样相似的女子露出一个得体而疏离的微笑。

我跟随圣上站在假山后,不动声色的听陈美人娓娓谈及圣上专宠自己的痴心深情,她说起他们初遇时湛蓝的天空和斑驳的阳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她说他们月夜执手起过的誓,一腔柔肠千回百转抵死缠绵,情谊深深如何汪洋似海……

明月公主听闻这些,毫无半点情绪的起伏,嘴角挂一丝适当的微笑,面上是一片云淡风轻。

在暗处,圣上透过假山的缝隙死死盯着长公主平静的面容,想要从这张继承了先后十二分骄傲的面容里找出一分其他情绪来,就像是要从严丝密合的亲情中剥离出一段其他感情般。

可是,结果并没能让这个小小少年惊喜。

他不带掩饰的失落尽收入我眼底,原本满心开怀的来见长公主,却没勇气出现在她面前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的寒暄,圣上离开的时候,落寞的背影忽然让我觉得,这个十九岁的少年已经逐渐长出男人的轮廓了。

回到书房,圣上命人搬来三年前就窖下的老酒,和着心思一杯又一杯,我未曾和家人久处,不懂亲情,也没有姑娘来过我心上,不明了亲情之外的牵念,唯一会的是察言观色。

所以,当那坛酒下一半时,我遣人寻了长公主过来,圣上看见长公主,撑着几案起身,摇摇晃晃的走过去,在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险些跌倒,电光火石间,长公主不受理智控制的伸出手去扶,而圣上稳稳抓住长公主递过来的手再不放开。

我禀散了四周随侍,轻轻退至角落。

明月公主挣扎着想要将手抽出来,越是使劲反而被握的越紧,她抬起头仔细打量着这个已经比自己略微高出一个头的少年,双颊微醺,眼神迷离,呵气之间浓浓的酒味扑鼻而来,终于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明月,我真是,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呐。”

酒精作祟,圣上突然像个孩子耍赖般坐在地上,冲长公主用不连贯的字句表达着心底的难过,长公主略微犹豫后,也顺势坐在地上,将圣上的头温柔放在膝盖上,不由自主的抚过怀中少年的发际。

“我也真的毫无办法呐。”

她抬起眼睑,看着不知名的某一处,喃喃自语。

此刻,暮色四合,月光透过窗柩照进书房内,柔柔的洒了俩个人一身,我吹明火闸,将四角宫灯一一点起,灯火阑珊处,隔着十四年光阴,我仿佛看见了六岁的长公主,而那时候,圣上还只有五岁。

没有记错的话,那年应是我入宫后的第三个春天,先帝爷春狩得了上好的羚羊,亲自烤了命人送往中宫,当时还是先帝近侍的师傅明德公公不能及时抽开身,便将这差事遣给了我。

在去中宫必经的花园里,我第一次看见那对让先皇揣进心口暖捧在掌中疼的儿女。

明晃晃的日光里,俩个糯米团子一样的人儿被嬷嬷们层层簇拥着,越过人群,我瞧见粉嘟嘟的小公主端端正正坐在貂绒大毯上,而相仿年纪的小弟闹腾累了,已经枕着阿姐的膝盖安静睡着了。

我上前请安,还未出声,便见小公主着急的将中指竖在唇边,指了指怀中午睡的弟弟,我会意,行礼走开。

那年春天,花朵娇艳,蝴蝶飞舞,微风拂过宫人的衣诀,阳光弥漫在空气里,我头一次在这深宫中生出现实安稳岁月静好的恍惚感。

如今想起,世事如棋局局新,阴晴圆缺月月异,心头难免百味横陈。

“长宫明月,过往三年,你可曾想念我?”

朦胧烛火下,圣上仗着醉意袭来,猛然起身,蛮横的抓过长公主双肩,固执的同这个此刻近到连呼吸都能感受到的女子对视,眸光炙热的几乎要将人灼伤。

长公主对圣上突如其来的询问和迫人的姿势并无太多意外,她别开眼,同样固执的不去看咫尺之间那个人,出奇平淡的回答:

“不曾。”

眼前女子的漠然头一回如此轻而易举的瓦解掉君王长久以来的宽容,圣上如同被激怒了的狮子丧失了理智,他扳过长公主的肩膀死死抵在几案上,双眼猩红。

手上不加控制的力道逼着长公主的肩胛骨牢牢靠在几案棱角处,因为背部被咯的生疼的缘故,长公主的脸色略微显得苍白,她试图反抗,却败在了力量的悬殊上,毫无任何逃脱的可能性。

“只有我深陷呐,可是凭什么你能置身事外?”

圣上极力压制的嗓音带着少年特有的磁性,分明是怒火中烧的模样,却又莫名让人觉得温柔,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宫灯摇曳下无端滋生出暧昧,深埋心底的野兽渴望猖獗和肆虐。

我恍然惊觉出长公主脸上再无法隐藏的慌乱,也许是第一次,她的脑海中真正映入他长大了的认知,但一定是第一次,他以一个男人的强硬态度与她对峙。

圣上似乎也察觉到了对面女子的异样,不由自主的松开手,这个片刻,长公主挣脱开,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明月公主几乎不曾失态过,当然,除却这一次。

我上前几步,站在随时近身服侍的地方,看他嘴角忽然扯开一抹苦涩的弧度,自嘲的笑着。

“长律,朕想她,快要疯掉。”

然而能让这个少年疯狂的,远不是当下,真正可怕的并非已经经历过的和正在经历的,来日方长里不能掌控的变故最磨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