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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阁公子心》第006章 曾有春风吹弯眉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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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雪夜里,长公主着一身广袖长裙,披一件朱红绒毛大衣,直直站在城楼下,漆漆的夜色,皑皑的雪花,还有那个比寒梅还要娇艳的她,这一刻,时间像是要静止了。

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身上清晰的痛感提醒我这不是梦。

“明夜……”长公主试探的叫了一声,声音里是少有的温柔。

圣上在这一声呼唤里按奈住心中早已翻天覆地的情绪,迎着风雪疾步冲下城楼,透过城墙亮起来的灯火,我瞧见帝王脸上第一次漾起孩童般的兴奋。

同样,我也第一次瞧见这个平日里清朗俊雅的君王,这样狼狈不堪的模样。

“明夜……”

眼前面容惨白,嘴唇乌紫,眉毛夹杂着霜花,雪水顺着额上发际滴滴滑落的少年,使长公主骇然,泪水自眼眶汩汩而出,她伸出手却又在离圣上脸颊半分处想要缩回,未来的及,便被圣上突然伸出的手抓住,生生按在自己早已冻得快要僵硬的脸上,将脸颊来来回回,轻轻细细的磨挲于长公主柔软的掌心,他企图用这样的方式在她身上找寻温暖。

可是显然,这样的温暖并没有办法填充他内心风雪呼啸过后的冰凉,促不及防间,圣上猛的一拉,张开双臂,紧紧将长公主禁锢在怀中,他的脸埋在她的青丝间,低声呢喃她的名字……

“明月,明月。”

我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陈美人的脸毫无征兆的掠过脑海,竟与长公主的面容渐渐重叠,生出几分相似来。

长公主,陈美人,在这一瞬间,我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曾明白。

圣上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是追封先皇早就过世十六年的云娘娘为孝仁皇太后,重修陵墓,焚香祭拜,伊始至终,未曾提及过自己的生母,武帝明媒正娶的妻。

钦天监也拟过几个封号,都被圣上一一驳回,并在群臣面前叱责先后城府深重,多疑善妒,此话一出,万尺高墙内暗涌起了一番又一番。

有人称赞君王朗明不徇私情,天下之福,百姓之幸。

有人低叹后生不孝皇家血冷,魂归离恨也不得安生。

林林总总,哗然不绝。

圣上从不将这些放在心上,偶然撞见宫人们的闲言碎语,也只是微微一笑。

我也曾亲耳听见几个老嬷嬷聚在花亭谈论起先后,言语间夹杂着污秽之词,颇为不敬,我正想上前制止,竟瞧见长公主执一条九节鞭从树阴下走出。

那时的明月公主十七岁,正是锦绣芳华的大好年纪。

她扬手挥鞭,鞭如银蛇般向前延伸,实实的打在正说话的嬷嬷身上,嬷嬷哎哟着转过声来,待看清来人,吓得双膝不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长公主抬腿一脚踹在嬷嬷胸前,因为突然而来的受力,嬷嬷没能控制好身体的平衡,直直向后倒去。

闪着银色光芒的九节鞭再次高高扬起,也许是出于同为奴隶的怜悯,也许是出于人性的不忍,我冲上前拽着公主的鞭子跪下,哀求这个急红了眼的姑娘。

一旁众位嬷嬷醒悟过来,纷纷跪地求饶,被打的嬷嬷狠狠抽起自己耳光来,想以自我作践的方式平息长公主的怒气,不过几下,脸已微微红肿。

长公主使劲扔掉手中的长鞭,神色凌厉。

“我母后纵使真就十恶不赦,也绝轮不到你们闲时非议。”

清冷的声音响在耳边,虽已是极力掩饰,我却仍然听出了一股轻微的哭腔。

她哭了么?

“若是还有第二次,我非撕了你们。”

长公主低下头,冷漠的看向跪地的嬷嬷,语气里含着压不住的怒意。

我窥了眼长公主的脸色,用眼神示意她们退下,待到惶恐叩谢声消殆,我捡起地上细长的鞭,恭恭敬敬递于公主,她侧头瞧着我,却并不伸手接过。

“长律公公,我母后不是那样的。”

少倾,长公主缓缓开口,我却无从应答,只得把头低了又低,更加虔诚的将长鞭举高一分,而她,显然没有要接的意思,只是转过身径直离开,余下一味少女特有的清香。

我一直以躬身向前双手托鞭的姿势跪着,久久不起,明德公公寻到我时,不住的叹息。

在这一声声的叹息中,我的泪水悄然滑落。

从前的明月公主,那样的尊贵,身体里淌着皇室引以为傲的嫡系血脉,自幼拥着先皇比太阳还要炙热的关怀,而被大半宫人妖魔化的先后,更是恨不得连天上的星辰都摘下来,一串一串,坠在女儿衣摆间。

可是,沧海未桑田,世事已变更,路越走越难,风越吹越大,从今往后,叵测人心,明枪暗箭,都得她一个人挨着,受着,这样悲凉。

那时候,武帝辞世,新皇继位,九重宫阙里刚换了主,新一轮的天下盛世还未开启,我也没曾想过与长公主的再见,需要隔着这三年的悠悠岁月。

“长宫明夜,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窝囊呢。”

类似于嘲笑,又像是感慨,长公主的声音轻轻漂浮在空气里,毫无表情的面容让人分不清她在说这句话时究竟怀着怎样心情。

圣上一点儿也不恼,他松开环着她的双臂,略向后倾,与怀中女子拉开一段小小的距离,微微低下头看她,眼神柔软,眸光微漾,那双狭长而专注的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深情。

“是是是,阿姐说的是。”

少年君王含笑附和的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讨好,很难想象,三年来杀伐狠厉果绝阴沉的小皇帝竟有这样心甘情愿为一个人的时候。

可能在明月公主面前,这个少年一直都是毫无脾气和底线的讨好,所以,她并不为这份独特的对待而有所动容,反而扬起下巴,将视线放远,故作傲气的不看身旁人。

圣上有了一片刻的征仲,嘴角的笑意戛然而止,仿佛是想起遥远的往事忽然牵扯出了疼痛感,失落的垂下脑袋。

“阿姐,原来,三年的时光未曾让你对我的恨意消减半分。”

“可是没有关系。”

“只要你还在我的身边,那又有什么关系。”

君王调整姿态,负手立在沉沉夜色中的大雪里,眉目坚毅,身形挺拔。

后来,岁月流逝,而我年岁渐长,记忆也开始混沌,偏偏这样一个寒梅如血的大雪夜,俩个互相对立而故作姿态的尊者,一日同一日清晰。

明德公公是我的师父,自我微时,就入了皇宫,与一群年岁相仿的小孩子同拜在彼时贵为御前总管的明德公公膝下,闻他教诲,他待我也是极好的,当我将这一夜所见讲与他听时,他苦涩的笑笑,细细讲起一个我从不涉及的往事。

那时候,还没有皇室长宫,没有南璇王朝。

这青峰绿水碧海蓝天,都还属于成景帝。

先皇当时只是成景帝手下的兵马大元帅,屡立功勋,战无不胜,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势显露无疑,向来君臣嫌隙都建立在丰功伟业上,成景帝的忌惮已经不仅仅是打压和消权,但凡通晓一点的人都看得出来,景帝夺得分明是命。

于是有一天,黄袍加身的故事开始了,先皇被逼拥兵起义,挥师进京入主都城异常顺利,改国号南璇,为武惠帝,发妻晋后,一个朝代轻易完美的被更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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