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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英雄谁是英雄》第38章 无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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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妄】

(我叫姜少寰,长安定国公府的姜,寰宇的寰。字岸,回头是岸的岸。师尊,我冷。)

疗伤并没有进行太久,等到商雅稚收手时阿比盖尔他们还没回来。姜少寰呼出一口浊气,觉得全身都清明了许多。这时他才想起,当时在商雅稚最后的梦境里她一掌劈竹的姿势为何那样眼熟——那是蓬莱仙岛的推云掌,他曾见清河用过。

而商雅稚为他疗伤的内功,竟然也出自蓬莱。如此浑厚的蓬莱内功修为不是一朝一夕可练成的,是否可证明她与蓬莱凛修纠缠已深?所以张厌口中七年前她就有过孩子那孩子岂不就是凛修的?那清河岂不真成了北栾蓬莱两方权利交融下的牺牲品?

念此,姜少寰忍不住问:“岸唐突,请教前辈究竟师从何处?”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

姜少寰又道:“若岸没猜错,前辈所怀是蓬莱的内功修为?”

这次语气里不知道为什么带着压抑的怒气。好像因为被一个女子瞧见这副形容有些狼狈,又好像是被一个女的所救而懊恼。他又想着清河一个小姑娘花了那么多的时间,从东到西来来回回跑了半个东麓寻找凛修,可是在这二位眼里说不定像个笑话一般。

那么自己呢?此番行动在有心人眼中是否也是徒劳可笑的?

女子居高临下看着少年的头顶,两个人一坐一站僵持着。

最终,听见她道:“我说过,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是以,这就是为何我要找到清河神女的原因。”

她的声音还是清冷的,没什么太多的感情。自然也没有生气,甚至连压抑克制的愤怒都没有,全程都以一种平静淡然的语气来应对,甚至大多时候都保持姜少寰常见的世家女的风度与礼貌,带着舒展的淡淡倨傲,又不至于咄咄逼人。这与传闻中那个嗜血凶悍的贪狼星大相径庭,也与近日来见过的江湖人格格不入。

姜少寰说不清现在是个什么滋味。一面弄丢了清河心中急躁烦闷,又发现商雅稚真与蓬莱渊源颇深,这三人的大三角剪不断理还乱,他处理不来这种事情也不愿意参与;一方面朝廷与红莲山庄始终处于对立面,本不便过多接触,三番两次承对方人情着实不好还;另一方面他也慕强,崇尚绝对的力量,恰好商雅稚就拥有这种绝对的力量。

纠结一阵后他还是略微尴尬郑重道:“抱歉了。”

商雅稚看了他一会,好像并不计较年轻人这种常有的冲动唐突,道:“你试着运功两个大周,顺一顺血气,把胸口郁结那点的吐出来吧。”说完,她就在旁边找了个平坦的石头端端正正坐下,不再言语。

周边静了,姜少寰亦闭上眼运动调息。在商雅稚的蓬莱内力推动之□□内经脉如宽阔洪流流动的顺畅,偶尔有遇见阻碍也不打紧,他的瀛洲内力顺着冲刷下便也就带走了。运行了两个大周后那点郁结堵在喉咙,再用力一逼直接逼出了口。

将淤血吐出后整个人好像活泛了些,痛觉开始明显起来。没等他多缓一会,又一口血吐了出来,眼前一花便晕了过去。

四周是皑皑雪景。

山脊上的层层阶梯望也望不到尽头。一万六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通天的高度。

姜少寰知道自己做梦了。

一万六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其实并不通天,通的是瀛洲三十三天善见城。

他看见六百阶开外有个小小的人影,短手短脚的咬着牙往上爬。那样的高度里,小小的孩子犹如苍穹下一只胖墩墩的小蚂蚁,终点遥遥看不见尽头。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到瀛洲时爬天梯爬了很久很久。护卫们都只敢远远的跟在身后,没有一个人来扶他。他喉咙里全是血气,又干又腥。可是依然要坚持着爬上去。

因为出发之前父亲曾摸着他的头说:小岸,你要学会做一个强者。

他记得父亲的手掌全是茧,宽厚温暖,但一点都不柔软。那是常年握剑征战积累下的勋章。

那个时候他不太懂所谓强者,天真的以为父亲就是强者、二叔姜煜就是强者、宋将军叔叔也是强者。他们一剑一枪一马,身后跟着数十万大军征战四方、平定边疆,为李唐守一个黎明。

那年的天策上将面容带着看不懂的情绪,一丝丝一缕缕落到时间的灰烬里,因为太过久远而模糊不清了。可是他的话语犹在。他说:

你要凌驾于所有人之上。那才是强者。若你不能爬到最高,就无人会仰视你。

瀛洲的一万六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高得令人心慌。而一万六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之上还有三千三百阶,那是通往瀛洲仙岛的最顶点——无妄峰。

他忘记了自己爬了多久。好像中途停下来很多次,但都未想到要放弃。

姜家的血脉中没有“半途而废”四个字。既然来了,那自然要学习最无上的剑法,自然要凌驾于众生之上,那么无妄峰才是他的终点。不到最后一口气,怎么能输?

当他真正离无妄峰山门还有一百世阶时,终点山门处立着的那个人已经等了他很久,背影像是一座经久不衰的玉山。那个人影如同一袖云,施施然而来,清幽幽落在姜少寰的身边。

藏蓝色的道袍,乌黑的发丝不染一片雪花。他甚至很年轻,比姜少寰想象中的要年轻很多,也好看很多。眉目舒展,蕴着淡淡的仙气。

他微微弯腰,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师尊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在皑皑白雪里仿佛吹来一阵带着酒香的春风。

他脸冻得通红,在狐裘围脖和帽子下只露出一双干净的眼睛,明明想哭,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小姜贵公子朝清朔伸出手,两只厚厚的手套已经蹭破了三个小洞洞,隐约露出红彤彤的手指头。

那时候他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用稚嫩的声音回答:“我叫姜少寰,长安定国公府的姜,寰宇的寰。字岸,回头是岸的岸。师尊,我冷。”

清朔看着那破损的厚手套,听着那一句无比自然顺畅的“师尊”,清俊的面上浮出柔柔的笑意。他弯下腰来,玉冠上的发带柔柔落在小姜贵公子的肩上,竟然直接将小姜贵公子抱了起来,抱在怀里。

“师尊抱,就不冷了。”

那日风雪凝滞,古松苍劲。清朔真人笑容温软,怀抱可消融无妄峰的冰雪。

他觉得有些冷。于是便冻醒了。

醒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大亮的灰色天空,大致是下午。

第二眼是如瀑的头发顺着落到棺材里,是商雅稚的头发。她又坐到了棺材尾部的沿上,而自己则是平平躺在棺材里。

痛觉恢复,嗅觉也恢复,知觉也都归了位。他听见了阿比盖尔的声音,还有女孩子的哭泣声,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的声音。

“...我怎么躺这里面?”姜少寰撑着坐起来,觉得嗓子里还是有半口血不上不下。

坐着的人侧过脸看着他,淡淡陈述:“你还挺重的。”

少年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什么?什么情况!

姜少寰回想起来他刚运完功就吐了口血,随后好像就晕了过去,还做了个梦。什么叫他还挺重的?她怎么知道我重?我是被个女的给抱进来的?什么抱的?一个女的抱我?

少年整个人都僵掉了,面上一派石化,内心一万六千九百九十九个念头伴着咆哮已经在心里炸成了烟花,炸成了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汇成一句话:

你!还!挺!重!的!

商雅稚被这口血吓得站起来退了半步。她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这孩子这么要面子受打击这么大,直接就吐了血。她看着少年僵掉的脸琢磨着安慰了一句:“你...我没告诉别人。你,不至于吧?”

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够让一柔弱女子给抱了!有没有告诉别人这根本不是重点啊!他抬袖子擦掉嘴唇边的血迹,想着梦里师尊的温暖怀抱一阵后怕。因为不敢看着女子,只能一只手抵在曲起的膝盖上拿手掌撑着额头半掩住脸,尴尬道:“...我没做些...奇怪的事吧?”

“什么奇怪?”

那就是没有了,只是个梦而已。姜少寰生怕她再说出些什么自己接受不能的赶紧捂着胸口嘶哑着转移话题:“...是谁来了?”

“谢川穹为你把过脉了。”

不远处有十几个人在来来回回忙碌。张厌还算咋咋呼呼的声音响在不远处,指挥着脚夫打扮的人小心翼翼将伤者搬到担架上,再两个人抬着运下山。有侍女装扮的在帮一个大夫模样的老者打下手。应当就是商雅稚口中说的“谢川穹”。

一边的阿比盖尔正拿着几张纸从另一边上来,看见姜少寰醒过来连忙过来。胡人身上的伤已经简单处理过,许多露出来的地方糊着绿色药膏,手臂上最深处的伤口已经□□净的纱布包好了。

“小哥哎,你醒啦。”阿比盖尔见姜少寰要站起来,连忙伸出好的那只手扶他从棺材里出来,扶着坐在棺材沿上。

姜少寰嘴里血腥味还是很重,咳嗽了几声道:“是张家的吗?”

“对。张厌这丫头办这事还挺靠谱,‘保山张四小姐’身份一亮大把大把的人扑着来帮忙。那边那个老头儿你看见了吗?那是大医谷的谢川穹,赫赫有名的‘收魂针’,是大人物啊!还有个苏骁战,记得吗?小重山门的大弟子藏锋剑苏骁战。我到酒肆的时候他正好就在,现在另一边清点尸体。他运气好,俞明山派他去接谢川穹所以躲过一劫。”阿比盖尔一口气说完,咂咂嘴,“啧,这两门怕是出门没按着你们中原人的规矩查黄历。”

姜少寰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他们如果只是来观花,又为何带着一位赫赫有名的神医?”

“好像是谢川穹与俞明山有旧。他原本就在隔壁镇,是来见故友的。谁知道现在故友没见着,尸体见了一大堆。”

那边张厌拉着谢川穹说了些什么,就红着脸抽抽噎噎领着人过来了。

大医谷的谢川穹年纪大约六十往上,双眼下垂一副睡不醒的模样。穿着十分普通,挂着一个绣着橘子图案的布兜子,橘子上绣着蝈蝈蛮有童趣。若是不说,完全无法将他和那个能够起死回生的神医联系到一起,看着就像是寻常路边买橘子的小老头儿。

张厌看了一眼姜少寰,眼里闪过一丝娇羞,又介绍道:“这一位是大医谷的谢川穹谢神医。这次多亏谢爷爷在这儿,要不然...”她又开始抽噎起来,谢川穹连忙为她顺着背。张厌揉揉发肿的眼睛继续道:“谢爷爷,这就是湘西张家的张得坏大哥与张得有钱大哥。这一位...?”

“是我家少爷的族姐。”阿比盖尔连忙给强行按了个头衔。三人站起来给谢川穹行礼,商雅稚只是稍微点了点头示意。谢川穹坦然受了礼,捋胡子慈祥道:“如今这后辈们是长得愈发的好了。很好,很好,多好的孩子们。饱满水灵的,很好。”

听着好像也是在夸树上结的橘子。

姜少寰简短道:“谢前辈,请问那些人是否真的是罗婺彝寨的人?”

谢川穹朝他们招招手示意跟上去,几人到了一具尸体身边儿。那尸体是一小重山门的弟子,还很年轻原本还有大好的前朝,如今却成了一具冰冷可怖的尸体。

“是罗婺寨的彝人没错。但你们看这个——”

尸体上有纵横刀剑伤,谢川穹撅了根花枝拨开血污刮开上面干掉的泥露出了侧面的伤口。伤口十分细,仿佛是丝线切割而来。

“又是夜雨剑?”阿比盖尔略有惊讶,昨夜混乱并没有注意到哪个人带了夜雨。他偷偷瞄向商雅稚,天府周别与她同属红莲山庄十四星多多少少应当有交集,如果她能记得的话应该是在场的这群人里最熟悉的。只是商雅稚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似乎若有所思。

“又?夜雨?”谢川穹亦有些惊讶。

阿比盖尔将之前围观血桃花树的情形与谢川穹描述了一番,越描述谢川穹的眉头皱得越深。

姜少寰道:“恕张某直言,此番围杀过于奇怪。谢前辈究竟是为叙旧来大荒山,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谢川穹面上滑过一缕惊讶,又很快肃容:“不知张少侠对罗婺妖寨可有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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