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她的想法之后，颜老爷子表现得一点也不意外。

他握着手上小巧的紫砂壶，摇着有些破烂的蒲扇，坐在葡萄架下挥了挥手：“你自己决定，想做什么就去做。”

颜熙对着他笑眯了眼：“我去下碗馄饨面给你吃。”

老爷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然后在她背后拉长了声音道：“要多放胡椒少放葱！”

爷爷是没有意见，不过小师叔苏寒看着她的那份详实的计划书，却慢慢地皱起了眉，找了个机会和她一番长谈。

正是夜半时分，满天星辰，院子里传来了虫鸣和微风，颇为清凉。两人站在灶台边，面前摆了砧板，同样的姿势提着菜刀，专注于眼前的食材，手起刀落，手腕以同样的频率飞快地抖动着，带动手中的菜刀轻快地落在砧板上，发出连绵不断的声音。在这整齐得仿佛只有一个人在切菜的声音里，两个各自砧板上那一整条的萝卜被整齐地切成丝，粗细均匀，速度飞快。

颜熙的鼻尖沁出了微汗，在这种奇特的韵律中听身旁的人开口说道：“你的计划跟我原来想的‘你的计划’很不一样。”

颜熙做出的那份计划书上写着，她要花上十年的时间去环游世界，到不同的国家去游学，品味不同的文化，尝试各国的美食，走出一条跟老颜家的宫廷御厨们截然不同的道路。以苏寒对她的了解，这倒确实像是她会做的事，这个计划的大方向他是认同的。

颜熙低垂着眼睛，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五官秀美，整个人看上去都与灶间温暖的灯光融为一体。她拿着菜刀的手非常稳，葱白的手指在萝卜上很快地往后移动，语气轻快：“别在意这个，计划永赶不上变化，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没错，你原本想的跟我计划的是一样的——”

苏寒道：“我原本以为你会去申请mit。”

两人在交谈中手也没有停下，萝卜丝在旁边越堆越高，女孩子这边的小山矮一些，男孩子那边的高一些。

苏寒的声音带点冷冽的音质，跟他俊美的面孔很是相称，“或者不是mit，也会是别的美国高校。”

颜熙耸了耸肩：“说得没错，按照我的计划，我有理由把第一站选在美国。毕竟那是世界中心，全世界的美食都聚集在那里，只要有钱就能吃到足够地道的食物，这可能省下我不少功夫。”

她身旁的人手一顿，将完全被切成了丝的萝卜轻巧地一铲一推，以手掌一抹，精准的投入到了一旁的篮子里。青年看她一眼：“所以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选择了英国。”

苏寒抿了抿唇，英国甚至是不应该出现在她游学名单上，毕竟颜熙想去周游世界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尝到各地的美食，这正是英国所匮乏的。

那片土地上盛产的只有土豆，还有像仰望星空式的黑暗料理。

颜熙看了他一眼，看着苏寒的侧脸，知道他显然对她的这个决定感到困惑，也不满意。

本来要怎么规划自己人生是她的事，别人理不理解，满不满意，根本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但这是苏寒，是她的青梅竹马，差不多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他要继承老爷子的厨艺，要将北派颜家发扬光大，颜熙从来都把他划在自己家人这一栏，所以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跟他解释。

她开始说明自己的情况：“在史丹利大师确定要成为剑桥大学的客座教授之前，mit确实是我申请名单上的首选。本来按照原计划，我会花两年时间在那儿拿下一个硕士学位，之后也许会再攻读博士。当然，我会记住我去那里不只是为了学习，我会给自己多留些时间去做其他的事，甚至考虑去多修一个学位——哲学就很不错。”

她说着，若有所思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搞物理的好像最后都会成为哲学大师？我想我得遵从这个定律。”

但苏寒知道，她从来不是什么定律的遵循者。

她总是活得很跳脱，让一切按照她自己的规则去执行。

苏寒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最终要执行的那个方案跟你说的一点都没有关系，它们根本完全是两套计划书。”她说她要继续研究物理，读硕读博，再拿个哲学的学位，可看看最后，她申请了英国剑桥大学，选择了一点也不沾边的古典文学，“我都不知道你对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这样感兴趣。”

颜熙很坦然地点头：“是这样，如果去mit是为了物理跟美食，那么去剑桥就是为了其他。”

苏寒想了想：“是你刚刚提到的那位客座教授？”

颜熙：“对。”

世界顶级的刑侦学、犯罪心理学大师史丹利教授，是她的真正目标。

颜熙无论做什么都有一套完整的计划，并且有一个清晰的目标，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她给苏寒大致提了一下她的计划：“首先我会去剑桥大学，然后你看到了，我现在已经拿到了offer。接下来，我会成为宾斯教授的学生，他本人在剑桥大学教授古典文学，对中国文化有着深厚的兴趣。我调查过了，他对中国的兴趣并不局限在文学历史上，他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中国通，甚至娶了一位中国夫人，并且由衷的热爱着我们中国的美食。我想我很快就会从他的普通学生之一变成他的亲传爱徒——考虑到我对文学很有悟性，对哲学也有思考能力，还有我做菜的手艺。”

像是为了肯定自己，她在飞快地说完这些话之后，又点了点头，对自己嗯了一声。

苏寒微微错愕，他不知道她已经做了这么严密的调查，还有这样一个计划。

他知道她从来不会做无用功，她做这些不可能只是为了成为一个古典文学教授的亲传弟子。头脑清醒，目标明确，一往无前，这也是她身上令人羡慕的特质。

他放轻了声音，问道：“然后呢？”

“然后——”颜熙手上帅气的一扫，将萝卜丝扫到了那堆小山里，眼睛在黑夜中闪烁着骄傲的光芒，“我的老师就会把自己最得意的学生介绍给他的好友——史丹利大师认识。他们的私交不错，宾斯教授可能是史丹利在世界上最好的朋友了——我指还活着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