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夏天的墨绿，浓的快要化不开的时候，由美和青荇分别了。

青荇像踩着棉花团似的摇摇晃晃的回到家里，醉醺醺的打开客厅的门。屋里黑漆漆的，爸妈没来，张宇航还没放晚自习。

站在黑暗寂静的屋里，孤独像潮水一样袭来。

由美走了。

本以为永远都不会分开，本以为友谊永远都会无休无止的继续下去——可是，她走了。

她的父亲破了产，她回云南的乡下去了。

下午，她们喝了很多的酒，最后在街头，抱头痛哭……

虽然彼此都用力的说着我们会再见面的，我们会再见面的，可谁又会知道呢？从此以后，也许就是往两个方向的两条射线。

她扶住门，晕晕乎乎。可是脑子只要有一丝清醒，就会想起由美……踉踉跄跄的摸到酒柜，摸了一瓶酒，拧开盖，又喝了起来。

她飘飘忽忽的，仿佛要飞到云端。……酒真是好东西。“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哪个先人板板说的？真是太有才了。嘻嘻……

她躺在了地上，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开始旋转……她傻笑，仰起头来，看见了满天的星星。

“一，二，三……”正数的起劲儿的时候——

一只大手捏着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给拽了起来，然后她就醉意朦胧的看见一张夸张愤怒的脸朝她大吼：“你喝酒啦！”

“干、干嘛啦？谁说天上的星星数不清，我今今天就把它数清楚！”特豪迈的说。

他却不理她，大力的拽着她，她踉踉跄跄的跟着他进了洗手间。

白痴！对着个天花板数什么星星？他捶着她的背，让她吐出来。这个死丫头，喝了多少酒才变成这个样子？她干呕几声，没吐出来，无力的抗拒着，挣扎着往外走。

他把她拽过来。

“你、你、干吗？”她惊恐的看见他伸出两根手指头粗鲁的插到她的嘴里——

“不不！呕——”她吐了出来。

“臭丫头，今天不吐，明天你得吐胆汁。”

她剧烈的吐着，扶着马桶的胳膊都在哆嗦。他扶着几乎瘫倒的她，用一只手拿了毛巾，蘸了蘸水，在她脸上用力的擦着。

“唔唔，你干嘛，要唔死我了。”她胡乱的抓着脸，幸好他终于把毛巾拿开了，又开始擦她的手。

“走开，开，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大声说：“你以为我想给你擦吗，你真的很臭。”

他把她扛到她的卧室里，放到床上，开始给她脱鞋。她哼哼唧唧的想踢他，可他的手像钳子一样，她挣扎不动，仰面躺在床上。身子在飞快的旋转，张开胳膊，感觉像鸟儿一样的飞了起来。

他站住，气恼的看着她。

“我下楼给你买药去，你要是想吐就上洗手间。”

等他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正坐在床边开始脱鞋，心满意足的擦着嘴，好像刚出去。

“宇航哥，”她很神秘的说，“你不知道，我家马桶可神了，居然会跑了……”

嗯？

“哎呀，大小姐你喝高了吧？”秦妈踢里趿拉大呼小叫的奔了进来。

“怎么了，秦妈？”张宇航问。

“她，她跑我房间里对着那椅子上的白猫就是一阵猛吐……”

“秦妈那辛苦您了，抽空看看那只猫吧。”

“还要我帮着干点啥不？”

“不用，我喂她药让她睡觉就行了。”

“那我就先走了，别让她着凉啊。”秦妈千叮万嘱的走了。

“起来喝水。”

她却一动不动，装死中……

“起来！”

她“嘻嘻”的笑，伸出手指，勾了勾。

“滚。”她说，“滚出去！”

他愣住了，脊背变得僵硬。

胸口微微起伏着。

嘻嘻……她转过身子，窃笑着直流口水，他的脸皮是很薄的，一定受不了甩手就走，嘻嘻。

突然胳膊一阵的疼痛，他就直接拧住她的肉往上掂。

“啊，啊，疼死了，你干嘛啦？”

“想都别想，起来吃药！”

“我吃，我吃，你松手啦。”

杯子往他手里一送，也不管他接没接住，“嘭”的躺在床上。

静静的，突然蜷成一团，身子像一颗枣核似的缩紧，缩紧，簌簌的抖

他低头看着她，看着蜷在床上像只小狗似的呼呼的喘着粗气的她。终于，伸出手，扶住她。

她跪起身子，搂住，脸贴在他的脖颈上，泪水顺着脸庞迅速的流了下来，流到了他的脖子里，然后，才哭出了声音。

“不要哭，不要哭……”他有些不知所措，声音涩涩的，“为什么哭？”

“……由美要走了，由美要走了……”

“由美要走了？”

“呜呜呜呜……”鼻子一把泪两行，他可怜的洁白的脖子照单全收。他搂着她，轻拍着她的背，一向有洁癖的他居然没一把把她推开，真是奇迹。

他轻搂住她，声音也不自觉的变成了温柔：“不要哭，不要哭，我在你身边，我不走。”

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张宇航轻轻的把她放在床上。

“宇航哥，不要关灯，千万不要关灯。”她拽着他的衣服，可怜兮兮的看着他，“黑暗好可怕，里面有猛兽呢，宇航哥，千万不要关……”

脸色是恐怖的白，又变得神秘起来：“吓死人，呼，呼就扑过来了，你看不见它，它无处不在，就在黑暗里躲着呢！”她喷着酒气瞪圆了眼睛神乎其神的样子简直像一个小神婆。

“它杀人呢！”小小的声音带着心底的恐怖，像钢针一样刺进了自己的身体，浑身起了一层密密的疙瘩。

他看到她被自己骇得苍白的脸：“你有病吧？”

“你才有病呢！你们都不信，你们都自私！呜呜！”

他接过杯子，望着她。逆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灯光在他的发上笼了一层迷朦。

她缩成一团，打了几个呃，酒气冲的眼直泛酸。

“算了。”他似乎有些气馁，“我在这看着你，直到你睡着再走吧。还有吐之前说一声。弄地上谁给你打扫？”

“啊？给我讲故事。”

“什么？”

“我妈妈以前都给我讲的。讲啊——妈——妈！”

“闭嘴了你！”

她蜷缩着，身上被盖了软软的被子。

他从床头拿过几本书，胡乱的翻着。

“就看这书？切，真幼稚。”他皱起了眉头。他皱眉的样子真好看。

“就幼稚。快给我讲——”

他捂着耳朵以抵挡那刺耳的尖叫，然后托着腮，苦思冥想。

她的长发像瀑布一样，散在枕上，又亮又柔。她微笑着，灯光下，柔润的唇被照的有些透明了；长长的睫像欲展翅的蝶。微褐色的眸子有着一种沉寂的绝望。

“从前，有一位美丽善良的姑娘，她的头发好长好长，大家都叫她长发妹。有一个夏天，村子里的井突然全部干涸了……”

她嘻嘻的笑：“真幼稚。”

青荇终于睡着了，在他干巴巴的声音里，她梦见她笨拙的舞动着新生的翅膀，飞在灿烂的阳光下，突然掉了下来，她惊恐的叫，有人托住了她，他带着她在空中旋转，他的臂弯好温暖啊。她睁开眼睛，想看清他是谁。但刺目的阳光从他上面倾泻下来，她看不清他的脸。他俯下身子，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