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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唯有时间了解爱》第7章 仿佛两个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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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麦家

凡是你给的

我都将永久保留在心灵的存折上

并支付你双倍的利息

给你我全部的爱和

每一分钟每一滴血

决不要你分毫利润

或回扣

就是写这首诗的作者,有一天告诉我这个故事。他不抽烟,但喝酒,酒精让他平时发青的脸膛泛出酡红,也让他的口才变得比平时好。与十年前相比,他显然要持重谨慎多了,不同意我公开他的名字便是佐证。我觉得他的名字并没有多少诱人的东西,但这个故事还是蛮诱人动听的。这是一个关乎艳情的故事。你知道,男人们在一起时喜欢谈论各自的艳遇故事,和那些喜欢谈论钱财名分的男人比,我更喜欢前面那些人。你知道,他们谈的不一定都是事实,但虚构的艳情故事也许对你依然具有一定的吸引力。那么就看吧,下面就是他对我说的:

十年前,我在首都北京求艺时,经常伙同有良好居室的男士张罗一些家庭party。迷离的灯光,迷离的音乐,还有更多迷离的东西,常常使女人们都变得迷离不堪。我深有体会地想,在这种地方,没有哪个女人是不可以追逐的。说老实话,我们迎来的女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而且还在源源不绝地增多,几乎每一个party上都可以看到一两张陌生的面孔。

冬天的时候,一个三流女歌手为我们大伙带来了一位姑娘,她穿一身黑衣,越发衬托了她牛奶一般的细嫩肌肤——她无可挑剔的姿色令在座的其他女人都黯然失色。除了娇好的姿色外,给我们印象深刻的是她那种宁静而矜持的神情。这种神情使她看起来像个淑女。

淑女到这儿来干什么呢?

她确实没干什么,我们大呼小叫地喝酒、调笑、打闹,一个诗人和女画家甚至就在她身边喝上了“嘴中酒”(就是把酒含在嘴里再灌给另一张嘴)。大伙群情激扬,唯独毗邻的她,视而不见,不动声色,像个规矩的仆人。有人好心地敬她酒,她总是彬彬有礼地拒绝。她不知道彬彬有礼在这里并不是受赞赏的风度,而是遭痛斥的垃圾。时过境迁,一个在其他餐桌上可能成为众星捧月的倩女丽人,在这张饭桌上已变得分文不值。

就这样,她很快离席而去,到客厅里独自听起了“随身听”。当我们酒足兴起,拥到客厅,打开迷离的灯光和音乐准备起舞时,她又像个影子一样不见了。所有人,包括女人都指责歌手带来了这么一个“东西”:一个我们对岸的人。

歌手向我们连连致歉的同时也据理力争:谁都有启蒙的时候,关键就看你们去怎么调教她。她说得一点儿没错,但这里的人也许都是急功近利者。我没有看到谁去调教她,大家沉醉在眼前的迷离中,似乎都忘记了她还在这个屋子的某个角落。不过,也许很快就会离开。我相信,如果她要走,这里没有谁会挽留她。

第二回合舞曲开始时,我被轮空撂在一边,无聊中我想起这个屋子里还有个女人,也许有点烫手,但我想只要自己不去碰她又怎么会烫着呢。在卧室的阳台上,我找到了她,她正倚靠在阳台上眺望远处,臀部撅起的样子十分性感。

“你是一个人吗?”我走到她身后,无话找话。

她回过头来,看了看我,浅笑道:“如果你不把自己当个人,我就是一个人。”她的笑和调侃使我感到意外,也感到亲近。

“这话应该我来说。”我说。

“为什么?”她显得很认真。

“因为今天晚上你沉默不语的样子很不像个人。”我说。

“像什么?”我看到她睁大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迷人的光芒。

“像天使。”

她突然咯咯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你这是在讨好我吗?你是不是经常这样讨好女人?”

“今天晚上还是第一次。”我说。

“这么说我很荣幸哦。”她落落大方地说,“需要我感谢吗?”我说:“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她说:“你想我怎么感谢你?”

黑暗中,我觉得我不是在跟饭桌上的那个淑女在一起。我向她逼近一步:“告诉我,你是谁?”她没有往后退,只是换了个姿势说:“为什么我要告诉你?”她这个姿势让我感到她除了臀部之外的性感,比如饱满的胸、清甜的声音、瓷实的唇肉、淡淡的体香,还有她放浪无所谓的样子。我故意压低声音说:“因为你吸引了我。”“是吗?”她笑着问我,“那么你说,我有什么吸引了你?”我想了想,决定试探她一下。

我说:“我有两种说的方式,需要你自己选择。”

她做出讨教的样子,问我:“哪两种?”我看她一点不畏惧我的进攻,那么我干吗不进攻呢?我闪烁其词地对她说:“一种是像文明人一样用语言来说,一种是像原始人一样不用语言,因为原始人还没有发明语言。你希望我做文明人还是原始人?”

“嗯……”她沉吟道,“这就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人了。”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对不起,我可能是个原始人。”说着,我亲了一下她的手背:“你看,原始人就是这么说话的,你听到什么了?”

她礼貌地抽回手,耸了耸肩说:“我听到一个原始人在滔滔不绝地说,你可能是个伪造的原始人吧。”

“你是希望我什么都不要说?”

“你还想说吗?”

这时候,我没什么犹豫的,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对着她耳朵悄悄说道:“从现在开始我要做个真的原始人,什么也不说了,好吗?”

她跟我一样悄悄地说:“可我怎么还听到有人在说话啊。”

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用我的嘴堵住了她的嘴。她的双唇柔软、温暖、瓷实又灵活。

谁也想不到,这个party最精彩的内容就发生在阳台上。从亲她的手到后来的一切,我感觉,如果说她是一杯牛奶,我就是一桶水,她是那么默然又温存地顺从着我对她的一点点吞没,使我彻头彻尾领会到了什么叫艳福,什么叫奇遇。

现在我知道了,她不是我们对岸的人,她就在我们中间,随时等着你去靠拢,去爱。和我们经验中的这种女人不同的是,她没有把等待暴露在声色中,她的等待像“没有”一样默默无息,看不见,感觉不到,只有当你放手去挖掘她时,才发现什么努力都是多余的,隐秘的等待使她变得比你自己还要热烈,还要慷慨大方。和那些咋咋呼呼地希望你去引诱的女人相比,她要更显得庄重而神秘,因而也显得更为刺激有味,甚至回味无穷。

这个神奇的女人似乎决计要对我神秘到底,到分手时她都不肯告诉我她的任何信息,包括姓氏、职业。她也没问我的。我以为她后悔了,问她:“你恨我吗?”她弹了一下手指,冒出一个“no”,然后这样开导我说:“你不觉得这样很好吗?两个无名无姓的人,就像两个幽灵,以后不可能再有这种美妙了,所以我们还是不要有以后的好。”说完笑笑,像要上来跟我吻别,其实是转身而去,跟我永别了。

我敢肯定,我们分手时连个“再见”也没说。

夜晚一个接着一个地过去,我却停留在了这个夜晚,每分钟都把她想了又想,以至我都糊涂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我的臆想。很多美妙的事情发生后总会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虚假感。我相信这是真的,并且相信我已经爱上这个“幽灵”了:她的大方,她的矜持,她的另类,她温暖瓷实的唇,她默默无息又惊天动地的样子……整个冬天,我都在北京城里窜来窜去地找她,然而只找到前面那首诗:那是我为她写的,也是她唯一留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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