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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诀》第一回 金面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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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没有暖阳给人带来的慵懒或惬意,因为性命随时受到威胁。济南城外大道上,一个四十几岁正气凛然却满面风尘的男人奔跑踉跄,速度自然无法很快;他身旁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在搀扶着他,脚下快几步慢几步,脸上尽是焦虑与恐慌。

西关派掌门易江山成名已二十年有余,自身内功独到深厚,轻功也颇不弱,若不是身负严重内伤,绝不会如现在这般狼狈。他的独生女儿易秋水随父亲逃亡,虽不曾受伤,但只凭她的微末道行,哪对付得了这般强劲的对手。易秋水勉力支持着每一刻,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更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阵大红僧袍袈裟所带的身形闪动,三个年长僧人挡住二人去路。易秋水认得,这三人是少林寺“空”字辈高僧。左手边看来面黄肌瘦、略带病容的是空悲,右边一张黑脸的胖大和尚是空渡,中间的则是现今少林派中年纪最长、入门最早的空智。空渡身形彪悍,面目狰狞,手使一把沉重的戒刀,另外的两僧俱是低眉顺眼、面色慈和。但在易秋水看来,反而是这将“凶”字写在脸上的空渡比其余两个容易把握得太多了。

空智双掌合十,先行开口:“阿弥陀佛,易施主,你远逃已久,从我们得知你二人行迹、追寻你到此算起也已是四日有余了。我们既已得你下落,自然不可轻易再放你离去,等到了武林众同道面前我等也觉不好交代。况且你现已负伤在身,这般奔波有损无益,到头来结果仍无甚差别,不如这就看老衲三分薄面,尽快做个了结,免了这无谓的牺牲吧。”

易江山虽早已喘息难止,但此时还是强自压制,平静有力地说道:“大师苦苦追我至此,少林虽是武林权威泰山北斗,但难道就偏要管我西关派的家事吗?”

空智说道:“少林绝不敢干涉别派的内事,更从不以泰斗自居。只不过匡扶侠义正道是武林豪杰分内之事,少林寺也好,其他门派也罢,都不该对此坐视不理。易施主此番行径确是有悖侠名,既是一时糊涂,就更当早日改过,回头是岸,由此,众同道是绝不会再与阁下为难的。老衲到此也只不过是代行武林之责,绝不是为与易施主争斗动手而来,更何况易施主负伤在身,更是不便。就此息事宁人,阁下免了日后的凶险,老衲这也就可回本寺复命,岂不于你我双方都大大有利吗?”

易秋水听父亲与空智对话,更知形势紧迫。易秋水心中雪亮:“这老和尚先前说的话还有公道可言,可后来竟突兀地说起动手不动手来,分明是以武力相逼,威胁父亲就范。这般狠毒用心竟还以侠义道自居,当真好不要脸。”

易江山听罢一声干笑,道:“好漂亮的话,好正派的话,哈哈哈哈……既是如此,大师想要如何,便请便吧,你要的东西就在我身上,你自来取了便是。”

空智略一迟疑,向前急迈两步,眼中满是警惕,瞪视着易江山,缓缓伸出手来,直伸到距易江山怀中还有二、三寸时,易江山喊了一声,“当心!”空智猛地缩回手,脸上肌肉颤动,易江山接着笑道:“我只是想提醒大师仔细。我怀中除了那物外,还有一只毒蝎子、两条七步蛇、三颗鹤顶红、四把短飞刀、五条饿坏了的狼犬、六个吃饭不给钱的无赖、七个南海之滨的老鼋……”所说越不成话,易江山就笑得越放肆,空智脸色越来越青紫,双手抖个不停。

忽听一声风响,空渡一把四十七斤重的戒刀已然架在易江山颈中,破口大骂:“你这给脸不要的东西,看我一刀剁了你的狗头,再容你逞威风!”

这话一出口,竟有人接道:“啊呀啊呀,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和尚说出这种话来,碰上如此罕见难得之事,今天可真算是我运气了!”

这话显然不是在场五人中任何一人说的,所有人都不禁一愣,这语声听来体力充沛、精神饱满,又透着一股丝毫不加掩饰的傲气,应是来自一个少年人。

话声一停,马蹄声渐渐清晰起来,众人才看见东南方一骑飞也似的疾驰而来,江湖中人个个识货:好一匹神骏的宝马!到了近前,马上乘客跃下,理了理身上袍子,随即站定,开始环视身旁五人。

这五人自然也在对他细细打量:这人身材高大,细腰宽肩,留着头短发,身着的云纹长袍泛着一层银亮光芒,足蹬白鹿皮靴,身后负着一个用青布紧紧缠着的包裹,从形状看来该是把长剑。更加要紧的是,他脸上罩着一张制作细致的金色黄铜面具,眉骨、鼻梁等处都完美符合他自己脸上生长的轮廓,只在双眼处留下两个孔洞,阳光下晃得众人睁不开眼。

这神秘人物也看懂了形势,走到自己坐骑身旁,右手在马背上缓缓摩挲爱抚几下,对着马耳低语了数句,松开缰绳。那马朝他望了望,转了个身,一昂头,四蹄腾空,向来的方向奔去了。

这男子随即回过头,问道:“你们,是在打架吗?”

这句话连同易秋水在内所有人都不知该怎样回答。在场每一人都是名门正派中有头脸的人物,这一场牵扯重大的武林纠纷,如果要用“打架”二字形容,似乎无论如何也不算合适。但若说不是,又该叫什么呢?

空悲、空智都打了个愣,果然还是空渡最沉不住气,大声喝道:“什么打架不打架,你个小子神经兮兮,哪儿冒出来的?”

这人猛地回头瞪视着空渡,双目中神光暴涨,如太阳的光芒般突然自面具上的孔洞后射出,竟把鬼神不吝的空渡看得浑身打了个冷战,接着说道:“刚刚口出恶言的就是你!难道不觉得让佛祖蒙羞吗?”这一来空渡给他喝骂得哑口无言。十三年前,空渡因在山东闯下了一起人命官司,为躲避官府追捕,逃到河南少林寺出家寻求庇护,被当时的方丈收为关门弟子,用心教诲,盼他悔改。是以空渡年纪在平辈中最轻,但武艺精进最快,只不过性情天生自带中的粗野还是改不了。见空渡语塞,一直没有发言的空悲接过话来,“敢问施主尊姓大名,此番又是为何前来?”

面具人收回目光,又开始在五人间穿行踱步,并不看向问话的空悲,信口淡淡道:“在下只是江湖中的小辈,既无师承,也无门派,大师绝不可能认识。”说话中,主要在观察易氏父女二人,他眼光在易秋水脸上停留一阵,见这女子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脸色白嫩,秀眉纤长,一双明眸如朗星在天,右眼下一颗小小的泪痣,鼻梁甚高,鼻尖微微向上翘起,秀丽之极,如此紧迫的时刻中,双颊不禁有些晕红,看来更增娇艳。易秋水却低头不看他,面具人再看易江山时,显然又要更仔细。易江山让他看得不明所以,又不喜他这般故弄玄虚,没好气地吼了一句:“看什么!”面具人给他这一声喝得退了半步,拱手道:“是在下冒犯,海涵莫怪。前辈可是受伤在身吗?”易江山不肯示弱,一直强挣不语;面具人见他不作反应,头略向易秋水偏了偏,这回易秋水听出好意关切,抬起了头,见他意在向自己询问,于是真诚地眨了眨眼。

空悲发问,见这少年答得十分敷衍,而且所言不实:武林中人没有门派倒是还可能,哪会有人连师承都没有的!再者他胡诌之时,居然顾左右而言他,显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怒火顿生,又正色开口道:“那不知施主到此意欲何为?”语声威严,不可侵犯。面具人当时倒不觉怎样,可易氏父女俱是全身一颤。

原来这空悲多年来修炼少林寺中般若堂专研的“降龙伏象功”,内力已是一流,刚刚一句话中微微运功,使出了“佛门狮子吼”的绝技,想给这少年一个警告。易江山内伤严重,易秋水则是内力本身平淡,都抵御不住这一击。

面具人看了空悲一眼说:“请大师不要再如此发功了,这二位眼下是受不住的。我只是闲游中路过,别无任何预谋。但我既然赶上……如你们要打架的话,我便要和他们一方。”说话时,他就站在了易秋水身边。

空悲不明,“你说什么?”

“双方动手,我总是要帮其中一方。今日我要帮他们,大师明白了吗?”

“阿弥陀佛,小施主,此一来你行事未免过于鲁莽。你只说要替他们出手,可知事情原委如何?”

“不知,亦不想知,更不用知。”面具人又向着易秋水说话:“刚刚情势是否要动手了?”

易秋水见强援在此,连忙拼命点头。

面具人便又转回头:“这便是了。既要动手,就请由在下代劳。”三僧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之时,这少年向他们抱拳作揖,稳重地说出五个字:“在下——吾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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