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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夫君瞎呀》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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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谈话花费了不少时辰。

季云童断断续续能听得一些时高时低的声响。

有时是一严厉的中年男子声音,气急败坏地责问:“你一个好好女孩子家,居然跟外男拉拉扯扯!”“你妹妹让你注意言行仪态,你居然伙同他人殴打你妹妹!”“你……你……气死我了!”

还有苏小二脆生生的,十分硬气的声音:“那是我病人!不是外男!”“医病更需医心爹爹你不明白?我不过行医者之责罢了!哪有爹爹想的这般龌蹉!”“我没错,苏令雪先骂人先动手,你不罚她单只罚我,那惩罚就是!”

在两个声音之间的安静时期,应该是苏家大哥在温声斡旋。一面是理当尊敬孝顺的父亲,一面是自己爱护的妹妹,恐怕他也是焦头烂额,劝架劝得十分为难。

季云童听着便有些感慨。

别人家父慈子孝,家中一团和气。却不知道这对父女有着怎样的嫌隙,一个凶,一个硬,却是谁都不让着谁,哪像是父女,活像是两只竖着刺的豪猪!

一日照旧过去,途中波澜也重归平静,只剩下夜色沉静如水。

或许是精神尚未完全康复,需要多多休养的缘故,季云童的睡眠一向很沉,半夜几乎不会醒来。每日清晨醒来时,就是童子过来送早药的时候。

可这一日,也不知是为何,季云童毫无预兆地从睡梦中醒了过来。他的眼前照旧是一片漆黑,一时间不知道外面时辰是几何。

他习惯地眨了眨眼,将困意都驱走了,却没有听见外面小院里往常的童子、伙计走动说话的声响,心中正疑惑时,突然听得一声清脆的“磕噔”声响,似乎是有瓷质的东西轻轻磕到了石头上。

听这响动,距离并不太远,就像是从自己门前传来的一样。

季云童等了一会儿,又听得一声极轻的叹气声,心中一动,摸来外衣披着,缓步走出了房间。

房门轻轻吱嘎了一声,惊动了浅阶上坐着的人,她回过头来,看着来人笑了笑,说:“哟!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影响你休息了……嗯?我都没出声啊!”

……却是苏小二。

“无碍,我是自己醒了。”季云童一开了门就嗅到了浅浅的酒味,听得她思路不甚清晰的话语,心下了然——这姑娘和家人闹了不愉快,怕是在借酒浇愁呢。

他对院子已经熟悉,不借助盲杖也能独自踱到浅阶前,然后摸着地面避开小酒瓶,挨着苏小二坐下。

酒香淡淡袭来,夹带着几分甜意,似乎是果酒。果酒的酒劲儿一般不大,也不知道苏小二是喝了多少,竟然喝了个半醉。

苏小二的小脸被酒意染上红晕,平时圆溜溜的杏眼也因为醉意半眯了起来,烟波朦胧。她捞起一只粗瓷圆肚壶塞到他的手中,招呼着:“这是棠梨酒,能清热解毒的。来来来一起喝,喝完了,你那毒也解了……干!祝心明眼亮!”

她握着季云童的手跟自己手里的壶碰了一下,高高兴兴地又大饮了一口。

季云童本不敢跟着苏小二犯浑,也不清楚醉酒之人的话能信几分,但酒壶递到了鼻子底下,香气实在诱人,闻着居然颇有些馋酒,忍不住呡了一口。果酒酒味浅淡,含着些许清甜,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只觉得酒已入喉,唇齿间还留着棠梨香,令人回味。

“我瞧你平时浸在药馆里,多学习医理休养之道,倒是不知你会饮酒,这酒……莫非是你自己酿的?”

苏小二摇摇头,她手指抵唇,“嘘”了一声,作势压低声音道:“我哪儿会酿酒哇?这酒,是我从后厨秋大娘那儿偷的,你可不能告发我哦!我会被她追着打的!”

“咳咳!”季云童一口酒差点儿呛着自己,有些无奈,“放心吧,不会告发你的。”不然还能怎么办呢?都已经成了“销赃”的同伙了。

深夜里,周遭一片静谧,只听得远远街巷里不知谁家的狗子突然叫了起来。两人就着狗叫下酒,倒是滋味独特。

静了一会儿,苏小二又说道:“对不起啊。”

“嗯?怎么又道歉?”季云童不明所以。

“我呀,不能给你扎针灸了……我爹,要送我去静女堂学规矩!”苏小二叹了口气,“不过你放心,你后续的针灸都不难,馆里的几个学徒都能胜任的。”

苏小二口中的静女堂原身是秀女堂。前朝素有在民间点选秀女的传统,每隔几年均会要求各地选拔几名秀外慧中的女子进献到宫中侍奉官家,而选中的女孩儿会被送入秀女堂先行□□。

本朝先帝在位时,深感此举劳民伤财,废了这个规矩。秀女堂转而变为静女堂,当地有些钱势的人家都会把女儿送入静女堂学习规矩,以示礼仪之正统,好攀高枝——说白了就是女子嫁人前的镀金地。

季云童虽然记不起关于自己的记忆,但对这静女堂也略有耳闻,说:“我听闻那些人家都是送自己宠爱的女儿去静女堂修习的,你爹爹愿意送你去,说明他还是看重你。”

“非也,非也~”苏小二拖长了声音,“或许别的女孩被送到静女堂是好事,但对我啊,那可是天……大的惩罚呢!果然是,知女莫若父呀!”

季云童笑了笑:“若说罚,莫不是罚你跟妹妹打架那件事儿?要我说,罚一罚也好,没见过你这样无所忌惮的。大庭广众之下说什么私会、什么野男人,还把声音说得那样大。若是旁人有心,添些口舌就能让你背负污名。何必用自己的声名跟你妹妹置气呢?”

“我那日还击可是为了你诶!”苏小二心中不服,她有些醉意,行事更不拘束,这便放下酒壶,伸出双手搓得他脸颊变了形,“你怎么那么讨厌啊!跟我爹爹一样,迂腐!”

季云童慌忙救下自己的脸,摸了酒壶塞进她的手中,免得她又有动作。

“你说这声名是能吃啊,还是穿啊?”她晃了晃酒壶,又喝了一口,“我要是日夜都忌惮着自己的声名,就得被我爹圈在苏家宅子里一辈子了……要是没了声名,能重得自在,我是半点都不想要这声名的!”

“呵,这倒是你能说出的话。”

“哼!”苏小二虽然醉了,却也能听出他的揶揄,抛出一双仰天白眼,“我早就想好啦!要是山下之人只会以这虚名判断人品,那我就回山上去,跟我奶奶一样,找个顺眼的猎户嫁了!”

说到这儿,她突然转头问季云童:“我给你讲过我奶奶吗?”

季云童呡着酒摇了摇头。

苏小二心满意足,乐颠颠地朝季云童挪了挪,挨得更近了些,像是要跟他分享自己的珍宝一般,低声说:“我奶奶啊,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奶奶了!我刚出生,母亲就去世了,我是奶奶一勺一勺用羊奶养大的……”

她将自己越来越沉的脑袋往旁边的肩膀上一放,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回忆。说奶奶给她讲故事,说爷爷给她编蝈蝈,说山间夏夜流萤如飞火,说用小网兜兜住的小野兔……

“……可惜我并不会养兔子,没两天它就死了。我可伤心了,就哭啊、哭啊。结果哭着哭着就闻到烤肉香了。你猜怎么着?”她直起身兴致勃勃地问。

季云童从善如流:“怎么了?”

“我奶奶把它做成烤兔了!哈哈哈!诶!你还真别说,那兔子虽然不好养,倒还挺好吃的!”苏小二拍拍手,把自己乐得前俯后仰。

笑着笑着,苏小二渐渐压低了声音,将尾音收进了一口酒中。

忽而听得她陷入沉默,季云童有些奇怪,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呀,爷爷在山路上遇险,没了。奶奶陪着我又过了两年,也走了。”她叹了一口气,似乎陷入悠长的愁思中,“我好笨的,在山中有爷爷奶奶的喜欢宠爱,便以为自己是世上最讨喜的孩子。可是,世上哪有处处讨喜的人?更多的还是惹人不喜罢……”

季云童也有一瞬的静默,想了想,试探着拍了拍她的肩:“你还是惹人喜欢的。你看你大哥喜欢你,陈大夫也喜欢你,何必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看轻自己?”

这些话也不知苏小二听没听进去,她只细细念着“好想回山里去啊”,声音越来越低,脑袋越来越沉,最后一低头枕在了季云童的膝盖上。

季云童:?

……这人是睡了?

“小疯子?疯丫头?苏小大夫?苏令月!”

没得到半点儿回应。

季云童尝试着动了动腿,却发觉她的脑袋顺着自己膝盖就往地上滚,连忙伸手捞住。因为眼睛看不见,一手捞住了她的肩背,另一手却按在了她的脸上。

手心底下是眼睑的位置,只触到一片湿漉漉的,似乎是泪水。

季云童愣了愣,虽然看不见,也忍不住垂头瞧向怀里的女孩,似乎这样靠近一些,就能穿过黑矇看见她的面孔。他似乎听得女孩翕动着嘴唇,吐出如同气声的呢喃:“奶奶……”

“唉……”他叹了口气,将苏小二的脑袋重新枕在自己的腿上,暗叹自己不该起床,以至于摊上这么个百十来斤的负重。

棠梨酒的后劲儿渐渐上了头,季云童也泛起困意。

他往旁边的柱子上一靠,就着这个姿势准备睡觉,心里只记挂着一件事儿:苏小二可别把口水滴在自己裤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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