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五，正值寒露。

云州地界却还湿热得很，孙谷坐在地上，驱赶着麦麦身边嗡嗡作响的蚊虫，自己身上却被叮得包袱叠着包袱，一个赛过一个红肿，直痒得他把自己粗厚的皮肤上挠出了一道道的血痕。

麦麦已经睡着了，他刚刚啃过干粮，孙谷的肚子却还空落落的咕咕作响。

他“啪”的一声，在自己大腿上拍死了一只指甲盖那么长的蚊子，爆出了一手的血浆。

他捏起了那只扁蚊子，心中烦闷不已。大哥大嫂明明说过，待他们吃过了城里酒楼白舍的面汤，就立马回来，换自己去吃，怎地需要这么久。

他抱怨了一会儿，却突然没由来地担心起了他们。井泉镇作为藏雾林的门户之一，不乏一些恶人四处袭略。此间官府整日奔波，却是抓了一茬又来一茬，来来往往无穷尽也。

莫非……他们是遭遇了不测？

孙谷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心了。便是再没眼力劲儿的人，想必也能看出大哥大嫂身无分文，穷得只剩他们自己的骨头了，谁还会去抢他们呢！

可他们这么久不回……

孙谷正琢磨着，一抬头却从半敞开的帐篷里看到疾走而来的哥哥嫂嫂，一股香味儿也随着他们的到来直往鼻子里钻去，香得他肚子抽筋似的翻腾叫唤着。

他咽了口口水，不可置信地看着大哥从怀里变出来的大块大块的肉来。肉上的肥油早在孙大怀里被蹭掉了大半，但依旧铮亮地泛着光泽。

孙大把肉递了过来，那肉颤巍巍的孙谷颤抖的脏手中一抖一抖。他来不及问大哥是从哪里搞到的油荤，也不记得病着的侄儿也很久没沾过油水，只知道要把那肉整个儿填进肚子。

正当往嘴里塞的关头，孙谷下巴突然抽筋，口水哗啦啦地流了一地。

向七静静立在云来客栈的门口，她担心孙家几人打扮太过破烂而被店家赶出去，便一直在这里候着。给他们准备的几套衣服都各自放在他们的房里了，洗澡水还在后院热着——她做惯了这些伺候人的活儿，也担心其他人做得不贴合沐之的心意，故而还是愿意自己动手。

等候良久，向七弯腰揉了揉酸胀的小腿，抬眼时看见孙家一行人终于到了。

桌上一只粗陋的木雕梅花斜倚在一只海碗中。榻上景沐之盘膝而坐，正出神地盯着那梅花。

邻屋传来了惊呼嘈乱的声音，他没理会，知道向七自会安排妥当。

木雕梅花下整整齐齐摞着几张空白的黄纸，另有笔墨朱砂，香烛米酒，皆为上品，却动也未动。

沐之走下床榻，自怀中取出一只精巧的白玉匣子放在桌上。打开那光洁细腻的匣子，只见里面密密麻麻蠕动着芝麻大小的虫子，甚是骇人。

景沐之解开左手绑带，一道极细的创口来横亘在手腕上，肉眼几乎不可见。他在自己手腕上一捏，创口裂开，殷红的血珠便一串串滴落，落进了白玉匣子中。如溪水汇入大海一般，那血滴进匣子里转眼便消失不见，只是那些虫子蠕动地更加迅速，竟如一团墨色烟雾似的滚动不休，但没有一只虫子逃脱而出。

沐之盖上匣子。

他又向房间角落里走去，一面麻布下包裹着什么东西。掀开麻布，一块灰扑扑的大石头卧在角上。这石头足有半人之高，形状不甚很规则，看起来也颇不起眼。但若是凑近了观察，便可见到上面布满了极其细微的小孔，密密麻麻，成千上万。

在掀开麻布的那一刹那，耳边骤然响起了刺耳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间中又夹杂着沉闷的嗡鸣低咽，仿佛众鬼行经。

那声音使沐之脑袋一沉，晃了晃脑袋才稳住身形。

它们饿着了。

幸好这些刺耳的怪声只有他才能听见，不然被人发现他以血养蛊，势必会惹来麻烦。

腕上创口裂开得更大，他将鲜血浇在那石头上，转眼便被吸收一空。

怪声逐渐减小，景沐之重新将那麻布盖上，石头被遮挡严实，才完全隔绝了这声音。

那块虫盘，便是他藏雾林之行最大的倚仗。

他把手腕包扎仔细，坐回榻上，闭目修养，调息自己脆弱的经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