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五湖四海皆江湖》第一章:痴人阿六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唐多令.杏子楼

朝宿杏子楼,暮又下渝州。

二十年、来去难留。

刀剑无情酒未休,

青山外,伊人瘦。

同道终难久,谁知是足手。

却白头、心绪皆仇。

雨血风腥恩仇旧,

纵如是,枉风流。

川陕要道上的嘉陵江畔,一株三人合抱的杏子树冲天而起,把一个小小的酒馆遮了大半,楼头杏黄色的幌子上“杏子楼”三字在风里招摇。这杏子楼,既不卖上好的杏花村,也没有一个叫做杏子的老板娘,尽管如此却也是日日客满,少有空闲。也是,行走在川陕要道上的行商客旅,哪个不得在这里歇息一番,打尖住店,出门在外总是少不了。

“母夜叉,你出来。”

倚在门槛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准备接待客商的伙计听得这一声叫,三魂七魄早已吓得离了窍,站起身来,窜进门里准备来个关门大吉。却不料,这一晃神,脚尖勾在门槛上,摔了个狗吃屎,正待爬起来,那厮却已进得门来。

“大爷,小店早已经打烊了,打尖请另到他处,住店概不接待。”

伙计这般作态倒是让来来往往的行人好生奇怪,开旅店饭馆的哪个不希望笑迎八方客,款收四季财,这等做派只怕是三天五天就得黄了。这老板也是瞎了眼,才会请得这大爷般的伙计!

“日头正高,岂有打烊之理。片刻便是午饭时候,你怎可欺我?莫不是要讨打!”这汉子四十上下,一身破旧青衫,颚下稀稀疏疏的山羊小胡,看着穷酸,却也干干净净。“快去叫母夜叉出来陪酒!”

“这里没酒,没菜!”伙计晓得撵这厮出不去,狠狠应一句,不再理会理,却嘀嘀咕咕念叨,“这杀千刀的又来了,早就说要报官抓将起来,轻则打够五十大板,重则判个充军杀头也不为过。总好过这般天天来吵吵嚷嚷,生意如何做将下去。”

“我又不是来喝酒吃菜,有什么打紧。”那汉子倒似看惯了伙计这般作态,也不着怒,自顾自在靠门边的桌子上坐下。

“绿帽子阿六,好厚的脸皮!”伙计骂一声,走进内堂。

过得片刻已然到了午饭时候,陆陆续续坐满了堂子里的桌子,三五一桌,绿帽子阿六这一桌孤孤零零一个人,也不点菜,净喝酒,那装酒的葫芦只怕经年未洗刷过了,黑不溜秋,难得他也下得去口。

“阿六,你也坐了这些时候了,快快给客人让座。”伙计先前忙着招呼客人,便没顾得上这位天天来的大爷,这会堂子已满,眼见又来一位客人,便作势轰赶。“先生,您几位?里面请。”

“咳,便是我一人,咳咳。”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今天便不让,看你能奈我何?”阿六嘴里念念叨叨,也不让坐,转过头来想要瞧一瞧,人没进门,一股子肺痨鬼声音倒先进来了。

“你让开些。”伙计厉声呵斥着,作势就要朝头上打将去。

“不妨事,就让这先生坐在此处,我一人也占不了些许地方。”这时,阿六才看见进来的肺痨鬼,一看便是病怏怏的书生模样,只怕风大些便要到嘉陵江里捞人。这人白衣白袍白纸扇,白纸扇上面写着个“五”,不似纨绔子弟的花鸟虫鱼,也不似文人雅士的题诗大作,好生奇怪。

“先生,叨扰了,咳咳,还得你我二人共坐一桌了。”说完,拱手作礼。

“坐便作罢,我也不吃她家饭食,也不喝她家水酒,谁坐谁不坐也由不得我做主。”

“叨扰。”

坐得一盏茶时候,伙计便将肺痨鬼的饭食端了上来,碟碟碗碗摆完,伙计告一声“先生,慢用。”便转身往堂子里收拾桌子碗筷去,临走不忘狠狠瞪一眼阿六,“看你饿了半天,这会不馋死你才怪。”

杏子楼虽然不大,但是饭食却是利州城里一等一的美味,色香味俱全自不必说,楼里的厨子是位精通医道的大家,能根据时令节气、各人口味做出最补养身体的饭食。州官老爷宴请锦官城里来的钦差大人每每便是请了这位去整治膳食,到了这天杏子楼便要歇业,惹得往来行商客旅不迭声的埋怨。

按说做生意到这地步,靠着“杏子楼”这三字扩展地方,再开分店那是随便之事。可偏偏数年以来,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想是那店子易开厨子难请的缘故罢。

伙计说得不错,阿六见着闻着桌上的吃食不禁食指大动,却无奈周身银钱全部打了葫芦里的酒,再无分文。想着或者开溜避开这些动人心神肠胃的东西,或者向着肺痨鬼讨一口吃食,凭他病怏怏的模样也定然不敢反抗。正在神思飘忽的时候,肺痨鬼开口了,“先生,你葫芦里好酒啊!我还没进门便闻着味了,小人别无,咳咳,别无他好,只是这酒可一顿不能少!先生,能否割爱,你我二人共享这美酒!”

“好……”阿六一个“酒”字还未吐出来,便噎住了,这人好生奇怪,本有大把的银子吃这些饭食,却如何向我讨这口酒。想要喝酒,这杏子楼还能少了他三杯两杯?再不济,叫个伙计去酒坊打些来就是了。不过,倒也不好在旁人面前丢了脸,只得硬着头皮应道,“好酒,当然是好酒,这可是窖了三十年的汾酒,你想买只怕还没处买去呢!”

“既然如此,那小人更得品一品了。”说着,动手将桌上的饭菜往中间拢了拢,抽出双筷子递到阿六面前,“咳咳,就请先生也吃些罢,便是这一桌子菜,只怕也换不来先生这杯三十年的汾酒。”

“那是自然。”阿六取过一只杯子,斟一杯酒递过去,便不客气的跟着桌上的饭食较劲,心下却在暗鄙,“这人说是好酒,怕也不见得是真,我这是五钱银子一葫芦的酒,呵,别说三十年的汾酒,出锅三天的汾酒也不是。”

“咳咳,先生贵姓?”

“你……你问这个干甚么?莫不是他日向我讨要这顿饭钱?”阿六瞬时停下手中筷子,却被口中吃食噎住,许久才缓过来,反问道。

“先生风趣,小人用这饭食换得三十年汾酒一杯,只怕我还赚得多些,他日先生莫要问我讨要酒钱才是。”

“那倒不用,那倒不用。同在一桌吃饭,倒也算得上有几分交情的朋友。当朋友的,就叫声阿六;不愿意呢,叫声绿帽子阿六也行。”

“阿六先生,这名字倒是奇怪。咳咳,可有什么说道?”

“说道?这可说来话长。”

“不妨说来。”

“你可觉得‘绿帽子’三字着实难听?是吧?不过,这倒是实事,没啥可避讳。我先是喜欢上了城东卖豆腐的小丫头,这丫头机灵活波,好生惹人喜欢,可是她爹却把她嫁给了卖豆子的小子,说是买进卖出一家人,吃亏少。”

这绿帽子阿六的事情,在这利州城里倒是家喻户晓,跟卖豆腐的丫头好过之后,又喜欢上个青楼里的***本来家里尚有积蓄,便全部花在了这**身上,到了她却跟了个落魄秀才,说凭着秀才的才学,说不定哪天就成了状元夫人。好上的第三个是城西的寡妇,却被夫家浸了猪笼,若不是跑的快,阿六两个便要做黄泉夫妻了。好上的第四个,是张府里的丫鬟,结果做了张老爷的填房夫人。好上的第五个,是个城郊山上的村姑,虽是村姑人却极漂亮,田间地头的劳作,锅碗瓢盆的活计都掩盖不了青春年少,被她爹嫁给了隔壁村子的傻大汉,她爹就看上了这傻大汉的一膀子力气。满利州城的人都在等着,看谁是第六个?故此,阿六,绿帽子阿六便成了这人的名号。

“阿六先生,可真是个奇人!”听完阿六叨叨的讲述,肺痨鬼满脸同情。

“哎,命该如此,我能怎么样!”

绿帽子阿六说着,不住口的往嘴里灌酒,斜眼瞥见桌上杯里的就却只少了半杯。肺痨鬼眼见阿六瞧着酒杯,顺手抄起酒杯将剩余的酒吞将下去,“咳咳,咳,咳咳”,却不住声的咳嗽起来。

正是心烦时候,便听见外面街道上传来整齐的呼喊:

五方堂主传下令:

三教九流莫不亲,

四海五湖莫不行,

天翻地覆为生民。

绿帽子阿六探出头来,只见数骑飞马奔驰而来,挑头一人手持朱红大纛,上书“五方堂”,三字遒劲有力,显是大家豪客所书。又见右侧蝇头小楷写就三字,“总堂”,总堂二字下再书一“智”字。

只听得马上汉子呼喝着号令,街面上行人尽行靠边站了,神色恭敬,贩夫走卒中也有不少人跟着齐声呼喝。

绿帽子阿六看得不解,转身正待要问那肺痨鬼知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人、干些什么事,倒比锦官城里来的钦差大人还威风,却见桌旁早已没了人影,再扫看堂子大街,依旧人影全无,只像是这人从未出现一般。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