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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我来思,杨柳依依》第九章 高山流水 知音难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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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玛母几年如一日,常常去拜访刑部官员,带去的礼物不枚甚举,时常找郑大人帮忙,郑大人亦常与冯大人相见,可是总不见释放玛氏父子的口谕圣旨。耗尽钱财是小,人如何能忍得住牢狱之中成年累月的折磨呢。玛母无法见到丈夫儿子,只得设法让林谱见一见。

牢狱之中,无论再怎么打点,也萧条不堪,还好父子二人精神尚好,不至于萎靡。为了让玛母宽心,林管家也说一切都好。

一日,昊正问玛父,玥儿可是京城人氏。

玛父笑笑:“玥儿不是。”便什么都不再说。

记得少年时母亲讲过,当年瓦拉来犯,边界罹难,众将中一半要御敌,一半要诱敌深入,后来,听了一裨将言,诱敌深入,然而宦官专权,诱敌深入以后,这监军,圣上派来的宦官作祟,为报一己私欲,并没能截杀来犯者,而是以贻误军机之名,要在三军前斩杀裨将。后来,一位商人仗义,用万两黄金买通上下,偷偷送走这位裨将,至今不知其下落。其妻婢女替身怀六甲的夫人做了刀下亡魂,其妻被丈夫友人设法救走,做了别人妾氏,安身立命。

能拿出万两黄金送人出逃,除了玛氏,谁还有那般财力人力,那是正是昊正求母亲向卓氏提亲时母亲所讲,想必,是卓玥无疑了。

只是昊正并不懂,父亲为何不告诉他实情,父亲能为友人出钱,岳父能为友人担下这层干系,更何况这人是自己结发妻子,焉有不承担不保全之说。为何不能告诉自己。

外面,玛母与郑大人也在商议。郑大人问玛母:“玥儿之后可曾来过京城?”

“的确来过,七岁时冯大人带去了一遭,前几年,昊正赶考,跟着来了。”

郑大人瞬间记起:“玥儿扮作小厮跟在策儿身边?”

“是,大人见到了!”

郑大人点点头:“当时我一眼望见玥儿便惊住了,她与嫂夫人您当年气韵太像,因此一眼识出。”

“这都是命数,原想着这样,让两个孩子都能好好的,不受父辈牵连,没有想到,如今,唉!”

“嫂夫人不必难过,今日上朝,我倒远远地听见那些大人们议论什么。”

“可与我儿我夫有关。”

郑大人点点头:“不过,想要救出玛兄与策儿,还得让他们吃点苦头。”

“只要能让他们出来,要多少银子都行,但凭大人做主。”

郑大人挥挥手:“嫂夫人,这次还真不能出钱,我听说,朝中那几条阉人怂恿着皇上关着玛兄和策儿,就是要逼你拿钱,你若没钱,便不能再怎样。”

“好。我懂了。”

第二日,玛氏京城中的铺面变卖,玛夫人连自己衣服钗环一起当了,从酒楼搬出,赁两件小房居住,亲自将自己手上玛瑙戒指,翡翠手镯给守门人,求见一见父子二人。

三日之后,敕书出,玛氏父子被判流放之刑。

玛母苦苦哀求,愿变卖河间府邸以救丈夫儿子。

郑大人授意姐姐,府邸卖与了河间世家王氏,卓馨家。郑大人便是卓馨婆婆郑氏异母弟。

五年之后,酒泉小亭子中央,一少妇人携一少年,妇人坐着,一句一句教于少年:

“且举世欲知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护荣辱之境,斯已矣。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随风巽,君子以申命行事,渐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善若水,君子以做事谋始,火同人,君子以类族辨物,步泽履,君子以辨民安志,艮山谦,君子以索多益寡。

少年并不懂得母亲所说,只是一句一句接着读,努力诵记。

“箴儿,此乃汝父最爱章节,汝父年少时时常立于窗前树下,诵读此章,”卓玥嘴角微扬,眼含热泪,仰望远处祁连山脉,好似望断天涯路,“汝父时常说,这世间本没有什么事注定的,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人若积极向上,则骨骼有积极向上之态,热若慈悲,则面相温和,若心为事变,则骨骼变,面貌变……”

突然意识自己失态,卓玥擦掉眼中泪水,仍做前般教少年读书。

少年这般生活已然五载,父亲,陌生亦神圣的人。母亲每日千百遍提起的人,纵使端起火盆,母亲也要讲,某一年冬,河间湿冷,红袖姨妈端过火盆,父亲如何拨火,如何细致入微,又如何将几块炭火摆成兔子形状。

箴儿记得父亲,高大白皙,一如母亲,常日里不似母亲那般,只带自己诵读什么,父亲带着年幼的箴儿,奔跑在山间,从未记得那山是否有名姓,只记得山涧小溪宽阔许多,父亲纵马飞奔横过,箴儿害怕时,父亲毫不理会,径直离开,箴儿亦踢踢马脖子,马儿纵身一跃,也快步跟上另一匹马。

然而数年来,母亲口中的父亲和煦如暖阳,细腻如清泉,温柔如春风,时常怀疑自己年幼,是否记错。

来此数年,红袖病逝,墨黎伤怀远去他乡,独留卓玥与箴儿二人相依为命。去年夏日那夜依稀清楚,墨黎进京寻访未归,家中三人一一染上风寒,原本照看箴儿的少夫人亦一病不起,奈何红袖无法照顾,一面照顾少爷一面伺候少夫人,自己亦是病入膏肓,走路摇摆不定不能站立,好容易熬到墨黎归来,还不到三日,便油尽灯枯,撒手西去。因为逃难缘故,连一墓碑也不敢为其立下,待少夫人大安时,墨黎心力交瘁,留书离开。

“少夫人亲启

不孝男玛氏墨黎再拜,夫人常问长姐身世,今小人欲去,便据实相告,长姐红袖自幼长于冯府,冯氏夫人亲自抚养成人,虽名为婢女,实则有嫡小姐之遇,余亦有幸温饱有余,略习文武,然世间无遍地黄金,人间无白食可得,余姊弟自幼受教,要服侍卓氏玥小姐,兢兢业业,时刻陪伴左右,余不求有功,但求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我姊弟二人感主诚心,忠主仁义,报主大恩,遂万里至河间府邸,一日间,凤凰落毛,虎落平阳,小姐少爷之遇一夕之间沦为丫鬟小厮,长姐诚孝,并无半丝怨言,得夫人姐妹相待,三生有幸。

夫人不必诧异,当年洛神镇事一切皆有安排,只为顺理成章我等伺候夫人。夫人亦非卓氏亲女,乃玛氏亲女,至于昊正少爷,乃京中武将世家,不知为何流落与河间,亦不知为何做了昊正少爷。

正午时分,听得有目不识丁者欲冲撞夫人,太太担心,便与少夫人一处安寝,那时,红袖吾姊已卑为婢女,听候差遣。

余并非忘恩负义之徒,多谢冯氏养育恩德,并非见利忘义之徒,此时离夫人而去为财为利,余并非厚颜无耻之徒,然吾姊已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任世间怎样恩德也不过如此相报。如今,长姐尸骨未寒,本应效犬马之劳侍立左右但凭差遣,以了长姐牵挂。然吾家中父母多年不知如何,从未相见,今日一事,甚觉愧对高堂,遂一鼓作气再回故里,以慰思念之苦。

少夫人宽宏大量,人情练达,必能了解小人胸中苦闷,但求夫人不再挂怀,此去数年不能归,少夫人保重,箴儿少爷保重。小人来生为牛为马,报答夫人主仆恩情。”

好一个主仆之情,卓玥年逾三十,虽然怅然,却也理解,这并非墨黎本意,只不过亲人离世,胸中愤难平,一时不能平复,遂如此言。转念想到红袖,玥儿不经泪如雨下,当年初识,二人皆二八妙龄,虽然身为婢女,然玥儿一刻也不曾视红袖为奴为婢,取名红袖,就是取红袖添香,长伴君前之意,愿彼此亲为姊妹,绝不分离。红袖曾说过,要与卓玥一同弄孙颐养。看如今,言犹在耳,却是说话人已然香消玉殒。那时,昊正不在家时,在后院中,玥儿倚着栏杆,眺望家中凭空跃起的鱼儿,笑着跟红袖说,那红色的鲤鱼好似美娇娘,扭动着身姿。红袖答说,是的,塘中定有另一条在不远处,这只鱼定时在跃为其看。玥儿笑红袖红鸾星动,要为红袖寻个婆家。红袖笑着说,若有打发她去的心思就乘早收了罢,自己可是要吃家里一辈子饭的。玥儿打趣,如果吃的多,可不是没有人家敢娶吗。红袖回,那少吃点也就不怕啦。

时常,吃饭时,昊正与玥儿对坐,上首坐着玛母,红袖只要侍立身后,玛母便打发她早去吃饭,其实不过在廊下另立一桌让她与林嫂子同吃。还不等吃完,玛母便道:“红袖,昨儿你奶奶说要把园子怎生侍弄?”红袖拿出一面粉色手帕拭一下口,起身侍立:“回太太,我们奶奶说,园子林木太密,再修理一下能长得更好呢。”

“阿梅啊,逛咱们家园子的丫头老婆们多吗?”

“回太太,咱家丫头媳妇们可不是好多吗,都喜欢看看花木什么的,”梅姨道。

“天天看着怎么就不帮着你奶奶拾掇拾掇呢,这些丫头们,惯会偷奸耍滑的了。玥儿啊。”

“嗯,母亲。”

“叫她们按你的心意拾掇,拾掇不好的,叫她不准再来看花。”

说罢,一家人都笑了。

当年那是何等的温馨灿烂。公婆在上,丈夫在侧,红袖翠儿相伴,后来,孩子出世,给家里上上下下带来无尽的欢乐。

丈夫,是啊,丈夫今何在,那一年昊正与父亲进京以后,自己草草逃难至此,以后墨黎不知跑过多少次都不曾问得消息。玥儿从来不敢想,也从来不能想,她怕天子一怒,顷刻间大厦危,人丁散。这一生已过而立,什么事没有经过,什么事又没有听过。只是家中兴旺几世,如今,却忽然衰落,甚至不知何故。

天子一怒,判了昊正父子两人流放,玛母假意卖掉河间宅院,凑与珠宝钱财赠与宦官,便至途中接丈夫儿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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