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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夜听秦时月》第一章.夜盗千户,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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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江湖之上,有人靠刀剑杀敌,赴汤蹈火,几番生死边缘;有人靠贪赃枉法,官官相护,数度鱼肉百姓;还有的人,天生皇室贵胄,只用红绡帐里,烟雨楼船上,几曲笙歌为佳人菱镜里画黛眉。

还有的没钱没势还没武力的,便只能学习一些特殊的技巧,将他人之物偷天换月移花接木最后变为自己囊中之物。当然,我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有些时候,最好是月圆的夜晚,就算被捕快发现也没事,因为他们大多精于膂力,对于飞檐走壁这一行永远没有行家在行。踏着轻盈的瓦块,流畅地行进在檐角瓦扉,那时整个城市都因为宵禁,上至地方官员的朱门府邸,下至普通百姓寒屋斗室,全部都沉浸在一种无声的静寂里。那时,你就像是可以掌握整整一座城生死的王。

我曾经见过很多手法技巧癖好各有千秋的同行。有的喜欢在完事儿后诗兴大发,将就这木棍沾上锅底的草木灰在墙上写诗,除了字实在是不敢恭维之外还挺不错——雁叫霜晨黑蓝天,身似苇絮当空散。何处得清酣?有的则对苦主家中万贯金铢置之若惘,只是顺手带走一些稀奇古怪的石头,然后把石头藏于斗室,按它们的形状、颜色、大小、通透程度放在一起,每次燃着松枝桐油的火把进去的时候,恍若神仙之境。

曾经有一个和蔼的此道前辈告诉我,这一行里,最忌讳的就是出名。什么时候你的名声超过五个人知道,那么,离退出这一行就不远里。

我知道,是以圣人往往无名。这不仅仅只是圣人的悲剧。这位前辈还曾告诉过我,他所见过的一位身法最为牛掰的人,曾经可以一日一夜,自长城东边起点山海关,行到长城之西的嘉峪关。只可惜,见过他真容的人,世间不会超过三个。

然而很不幸的是,我似乎在这一行里,有点儿小名。

有一天,照例在月圆时分坐在某处不知名的亭顶喝鹤觞,这是唐朝洛阳刘百堕传下的春醪,游侠儿叹“不畏张弓拔刀,惟惧百堕春醪”的美酒。后人将其加以改善,顺便改了个这名儿。

但那天大概是有些喝高了,站在那亭顶,凉风习习,仅兴之所致,击栏长歌,当然,就我这破嗓子就算是歌出来大概也会被远地的人听见应该也会以为是山林的野兽发情。

酒喝多了就会意识不清,意识不清就会丧失清醒时对危机的欲判能力。所以直到我脖子后面被比了一柄至少长三尺,剑面清亮宛如新硎的长剑时,我才清楚地发现身旁立了个白衫书生样的人。

鹤觞所带的醉意瞬间就醒了大半。冷汗浃背。

“这位,兄台,刀剑无情。”尽管从来就被师父灌输过善泳者必溺于水,混在江湖就要有挨刀之备的话,可我没有想到报应居然来得如此之快。若是那些曾经被我顺走金珠银宝的苦主们知道今天这一幕,定然设酒杀鸡作食,抚掌大笑,有几个经常光顾的甚至还有可能布帐施粥。

尽管因为鹤觞酒而神经依然有些麻痹,但那柄看似薄脆的三尺之剑所携裹的一种凛厉剑势是哪怕它的主人一幅谦谦君子之样也掩盖不过的。剑刃压迫着我动脉神经,就算是细微的动作都会令锋锐的剑刃划破我皮肤。

“你就叫青邪?”这是他的第一句话,音调冷地像是我脖子上架着的长剑。

我差一点就下意识地点头,一点头更压迫颈间长剑,于是好好梳理了一下意识——这几天似乎的确没有跟类似装束的家伙打过交道。师父曾说,这世间最可怕的就是读书人,因为他们会用各种道理哲学来阻止我们这些人“合理”地靠自己的技术取得他人财物,更令人憋屈的是好像他们说的还是对的。所以碰上书生我总是知趣地避开。于是应声:“是。”

书生模样的人又问:“秦少寒是你师兄?”

我……好吧,在偷盗这一行里能有些名气还是因为秦少寒这货。想当年同为师父座下弟子,师父性懒,没给我们取名字,我们都是通过“嘿,喂,那谁……”等一系列称呼中所隐含的轻蔑程度判断他所喊的人是谁,当然,轻蔑较少的是师兄;轻蔑较多且隐然包含人格鄙视的就是我。

后来师兄学得比我精,早下山,知道在这江湖混需要一种叫作名字的东西,就跟师父姓了秦,随便取了个名儿叫少寒,让我很怀疑其实师兄是师父的私生子。后来师兄混出了名堂,成了一剑寒九州的秦少侠。顺便飞来几只鸽子让我和师父下山跟他安度晚年,被师父以本人资质愚钝,需要再教几年否则出去了丢了他的老脸为由拒绝了。再过了几个月,师兄报平安的鸽子再也没有飞上山过……

我闷闷地又应了声:“嗯。”

结果他的重点并不在这里,因为很快地,他又抛出了一个问题:“听说,你能夜盗千户?”

极严肃的语调,尽管看不见他脸,但也应该是一种极严肃的表情。如果不是我脖子被他用剑指着我直接就会仰天长笑。这小子看着内力应该不低脑袋咋就这么蠢。江湖之上,听说就是传说,传说就是小说。不论是帮助某人扬名立万也好还是纯粹瞎编乱造图个解闷儿也好,人们其实很乐意帮忙宣扬某个人的谬论然后加以文学性的修饰,所以凡道听途说者,皆不可信。

夜盗千户,就算是你只翻一千堵墙,其间不包括撬锁下药取物,都有些不太可能。有一次,专门选了冬至日的夜晚,跑去作本行工作,整整偷了六十六户人家。直到爬在第六十七户倒霉人家的院墙上歇气时,却见东方将白,更漏声响雄鸡唱日,作罢。

也许是看出我眼神里的迟疑,书生样的家伙加重了三尺长剑之上所施加的力道。心下一急,却应道:“对,就是我。”如果有内行的人在旁边估计得笑上一会儿。但这处亭子修在半山之上,虽是月半良辰也不是正月或者中秋,是以连只鬼鸟什么的都看不到。

而这家伙却踅身收剑入鞘,说:“那,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娘的,知道是不情了还请个毛线,果然师父说的没错,文人都是虚伪的。我瞅着他按在三尺长剑之上骨节分明的手,口是心非地道:“但说无妨。”

“不知阁下有没有听说过,滇羭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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