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身之处即为江湖，苏老头断剑遥指布衣仙人豪气开口：“日落月升，世事浮沉，儿女朝出暮回已白首，我说这江湖水未浅”，剑意化为半江潮水汹涌而去，浪尖所过，新树开花老树变枯桠，苏老头发间又添几丝白发。

稚童望着磅礴而来的江湖潮水终是挪动了步伐，小脚踏出一步，信手摘出：“夏时蝉鸣，冬日落雪，不过尘世轮回一瞥”，说罢折了这半江潮水拂袖打散开去，浪花迸溅落于身周，稚童肉眼可见的长大，只是几个眨眼便已及竿，布衣仙人看了看身上崩开的衣服，轻轻挥手，真气化形覆于身上变为长衫，抬头依旧面无表情的看向苏老头：“你这是在找死”。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苏老头回头看了眼惊讶到合不拢嘴的安之与堇年，笑着开口：“你们两个小王八蛋不是想看看这江湖吗？苏爷今天就带你们去这江湖走一遭”言罢，断剑又挥起，长长的缨穗似流萤轻舞，剑意不绝。

苏老头饮尽葫芦中的烧酒，断剑抛出，摇摇一指：“我自蜀州出一剑，行过蜀道千万难”，剑光落处蜀州群山拔地而起，条条蜀道盘踞其上围起布衣仙人四周，画地成牢。

仙人探出双手左右轻摘，绵绵不绝的蜀道蜂拥而上，两相消弭，谁也奈何谁不得。

苏老头复又一指：“中州城前破千骑，一剑斩开琉璃顶”，中州巍峨皇城自所指之处渐渐清晰，城前鼓声如雷，千军踏破，涌向还在与蜀道纠缠的仙人。仙人腾不出手脚，只是一声呼喝，战马跪地，千军崩裂，就连鼓声也小下一半来。

苏老头大笑出声：“我苏拂柳长剑落处，你布衣仙人又如何？”，远处的安之与堇年听得一蒙，苏老头叫苏拂柳？这名字······再看看苏老头一口黑牙与身上的破烂褂子，堇年凝重的开口：“太刺激了”。

“淮岸犹有茉莉香，不见当年花衣裳”，苏老头停了笑，仰面又饮一口葫中酒，酒水洒落一身，一指点出，整条淮河自云间呼啸倾泻，震耳发聩，砸落于仙人头顶。

堇年和安之相视一眼，同时开口“我的天，有猫腻！”

布衣仙人瞧着淮河流下，干脆不顾蜀道自周身盘恒而上，双手托天，口中大呼：“开”，淮水就自当中分开，消散于两边。

“流云长出荒野间，青草牧马湖水连”，苏老头复又一指，青云与荒野立现，男子骑着牧马赶着成群牛羊往来游荡，接天连日的湖边女子身姿独舞，许久，泡沫似的幻影被原野上疯长得青草盖住，高大的青草全部涌向仙人的方向，霎时间布衣仙人的身影也复不见。

“凉州古楼风不停，风沙下你把伞提”，苏老头好似有些气力不济，双指微微颤抖但依旧点出、落下，一座异域小楼孤零零的静静浮现，风沙漫天里灯火模糊不清，黄沙间两个渺小的身影艰难而行，青年剑客身后的花衣人提起油纸伞向剑客遮去。

“长剑虽入黄沙里，雍州百年颂我名”，苏老头一改平日庄稼汉的形象，身前凭空而来的中年苏拂柳携着万丈豪气，身形拔地而起间，脚下黄沙中万千锈迹斑斑的长剑激射而出，指向仙人一去不归。

“世人只知苏拂柳，一袭花衣几人记”，像是用尽一生的力气，中年的苏拂柳与苏老头同时一指点出，那与苏老头眉宇间极为相似的中年人渐渐苍老与苏老头归于一体自空中坠落，目光所及之处，万千花衣的身影掌着那把熟悉的油纸伞悄然而立，其中一个身影接住落下的苏老头，轻轻将苏老头放于地上后，迈步朝布衣仙人而去，一个个身影渐渐稀薄，行至布衣仙人身前，回首巧笑嫣嫣，道不出一声再见。

安之和堇年走马观花般的看完苏拂柳的半生，走上前扶起晕倒的苏老头，牵了白马，自还在挣扎的布衣仙人身边经过，向那世人皆往的江湖行去。

再看布衣仙人，好似被时间的长河洗过，白发稀疏、皮肤皱褶，跪在路当中低着首一语不发，已然被打出仙人境。

江湖里已无我，而我还在江湖里。

安之与堇年寻了间破道观，点了篝火，解下马背上的行囊，铺开被褥，将昏倒的苏老头安顿好，坐在火堆边一语不发。许久，安之擦干了苏老头眼角的泪痕，拿过堇年自怀中摸出的丸药，给苏老头就着水送服而下。

“苏老头这伤有治吗”，安之看了眼着还没醒转的苏老头，又复望向堇年。

堇年手里拿着树枝在地上画了又画，半晌，才似听见安之问话：“如果苏老头还是未入仙人境，凭这大罗的意气和不动境的身体顶多再撑两个月到顶。”说完看了眼苏老头，又复开口：“我回莽州一趟，你和苏老头就在此处等我。”

安之听了，沉默片刻：“不了，我带苏老头去雍州和大荒看看，然后从凉州绕路去小书院，你一个来回少说也要一个来月，到时我在雍州等你，也能省不少时间。”

“好。”

“回来给苏爷我带壶好酒。”醒转的苏老头听见二人说话，开口叮嘱堇年。

堇年和安之看苏老头醒来，都是挂上笑脸：“你个老不死的，等伤好了自己回莽州去提。”

苏老头坐直了身子，接过堇年递来的茶水，嘿嘿一笑：“我自知时日无多，想喝口酒，你俩小兔崽子还这么多推辞，我这些年都疼到狗身上去了？小年啊，是谁给你挽的弹弓，还帮你打了堇象那只小鹰?安之啊，我苏爷就不说你了，你这打架换的伤哪回不是俺给你细细推开淤血，敷上药的？”

安之和堇年听了都别过头、回过身去，不着痕迹的抹了抹脸，堇年起身，说去寻些野味填填五脏庙，就走出观门。安之干脆一把抢过苏老头腰间葫芦，把葫芦里的酒饮了个干净，把空葫芦扔还给苏老头，苏老头倒提着葫芦，看着一滴未出的葫口抿了抿嘴，又看了眼已经有些面犯红晕的安之，大笑出声：“哈哈哈，两个傻小子，如果苏爷我想做布衣神仙，盏茶的功夫就能白日飞升。”

安之惊喜的回过头死死盯着苏老头的脸：“那快当了神仙，给我开开眼，还等什么啊。”

苏老头闭了眼躺在行李中，沉沉开口：“老头我不情愿，那木头神仙有甚可做的？”

“不想做，也不想忘······”哼着，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