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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衣》第二卷 剑似雨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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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翊川收剑回身而立,背对霍青向着院落流水跃下,临了别过头淡漠道:“阁下走吧,此地不是我等江湖中人可随意放肆之地。”

人已经落地,站在紫衣飘然的身旁,蓝白与淡紫,霍青心中生起赞叹。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扬州何来美景,没不过此情此景此物此人,想来桥头吹奏玉箫的人也不如眼前这二人。

“阁下还不离去?”林翊川抬头望着霍青。

霍青拱手道:“多谢兄台手下留情,还兄台见谅,方才在下鲁莽惊扰了二位,只是在下一位朋友如今在此地,在下只求见其一面以确认她安然无恙。”

林翊川皱眉道:“此处何来阁下所要见之人?”

“颜小鱼!”霍青的笑让人如沐春风,梵圣觉武功给予他的浑然天成的气质,仿佛他真是带着春风一般:“昨日我见二位带着昏迷的她来此处便一直在外等候,只是二位丝毫无踪影,颜姑娘也没有讯息,我便莽撞了。”

剑阁之时颜凌一只说了和颜小鱼走失,并未说如何走失,他也猜测了中途定然有事故发生,如今见霍青身手非凡,颜小鱼之后便应当是遇见霍青。林翊川疑惑问道:“阁下知晓剑阁否?”

霍青点头:“知晓。”

林翊川道:“阁下为何不送小鱼回剑阁?”

霍青沉吟一阵,似是心有决然,说道:“在下身负教门重任,先于秣陵再回来,途经此地时又因事耽搁行程,方才不想与颜姑娘失散。”

眼角不经意望向江晚嫣,江晚嫣向着他点了点头,林翊川随即说道:“阁下既然如此一番话,在下也不好挑剔其中,不过小鱼身子染病,阁下见过之后便当离去,勿做过多打搅。”

霍青点头笑道:“这是自然。”

说罢,林翊川抬手示意一番方位,霍青已然从屋顶跃下,向着颜小鱼住处走去,人影淡去。

“可看出武学根底?”

江晚嫣摇了摇头:“他的武学很是奇怪,似乎每一招都是随着感觉施展,莫说中原,即是西域南疆也未有此等怪异武学。”

林翊川摇晃着脑袋,轻声似是自言:“真是奇怪,炼刀人还没有解决朝廷又来诏书制定海祭之事,凌一长歌下落未明小鱼又和这个功法奇怪的人纠缠在一起。”

江晚嫣轻声惊叫一声,说道:“翊川,你可记得蝶儿的武学?”

林翊川心头微动,说道:“光明天宫《青阳琉璃典》?”他否认道:“不是,此人应当不是。除了兰蝶有老教王帮衬度过了心魔劫,我还真没听说过有人能够将青阳琉璃功修炼起来。”

江晚嫣莞尔一笑,打趣道:“你无非是想从我这里知道答案罢了,你也知道历代教王有渡劫之法,上次你就想从我口中套出话来,可惜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去问蝶儿吧。”

林翊川心思被江晚嫣看穿也不觉尴尬,既然江晚嫣提及光明天宫定然是看出些许门道,他含着笑,眼中尽是真意:“为了长歌也在只能找个时间问问那丫头了。”

江晚嫣也不接他的话,只是嘴角轻微嘟了一嘟,脸上笑容之间多了些许忧虑,手握尘霜的林翊川和放下尘霜之后的林翊川如同两个人,好似他就是两个不同性格的人一般,冷厉带着邪气的方才和淡然藏着侠气的此刻,三年中他们之间有互通书信,江晚嫣也未曾发觉林翊川有何不同,只是如今一见似乎真是有所病态。

“翊川!”她凝重说道:“你有病!”

林翊川一愣,随即笑道:“是!既然江谷主说我有病,那就是有病好了,病的多重?需不需要我在奇异谷修养个一年半载?”他捂着胸口痛道:“我觉得我已经病入膏肓了,谷主快救救我。”

话未说完,他捂着自己的胸口故作痛苦状,脸上也显出痛苦的样子:“谷主,谷主,我需要你酿的酒救命,我快要升天了!”

江晚嫣笑着站在他的面前,静静地看着他在呼喊着,曾几何时,他真的如今天一般痛苦的躺在雪地之中,周身染满鲜血,像条死狗一样被雪覆盖着身子。蓝白剑袖云衣沾染在地面雪白的尘埃上,凌乱的乌发被风吹拂着飘然,发髻早已经不知掉在何方。

“救救她!”他的声音很轻,很虚弱。

“你自身难保还要我救她?”

他没有回答,她黛眉微皱,伸手去拍打他,一直精巧的小手拦下她的手掌,顺着手掌看去,兰蝶正一脸天真的看着她,眼睛里又有些戒备。

她拍了拍兰蝶的脑袋,笑道:“没事,小蝶。”

兰蝶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放开了手,江晚嫣轻轻拍着林翊川的肩膀:“喂……喂……”

他已经昏死,怀中却抱着早已昏迷不知多久的女孩。

此刻的林翊川究竟是侠气的他,还是邪气的他?

“喂……”江晚嫣笑道:“你很喜欢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吗?难道你的衣服不难洗吗?”

林翊川颤抖着手缓缓伸向江晚嫣,悲切道:“不行,我不行了,江谷主再不拿出点酒来我真的就只能作古了。”

江晚嫣哑然笑道:“风华正茂的林翊川居然这样一幅模样,我得记下来,让青灵和蝶儿公告天下。”

林翊川想了想,这样似乎确实有些失妥,不过江晚嫣也只是说说罢了,真要她公告天下她也狠不下心。厚颜无耻的笑了笑,挥手拂去身上没有沾染灰土的衣服,看着江晚嫣又是笑道:“难得清闲片刻。”

江晚嫣一脸不信:“好似很久以前你就是这样出现在奇异谷外的,我可记得当时你满脸的血。”她拍了拍林翊川的肩膀,摇头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剑阁阁主这样还蛮可爱的。”

林翊川不知如何回嘴,只能一掌捂在自己的脸上,嘴里叹呼:“往事难追,往事难追。”

掩藏的伤怀终究没有被林翊川发觉,她知道,如今的他也只有在她的面前才会展现出真实的模样,摘下面具的脸上带着多少真诚,少年时分从心底油然的笑意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失。

人本就是如此,长大之后才会回味以往被忽视的笑容。

“师哥!”

林翊川眉头微皱,江晚嫣看见他的笑也在刹那间消散,只留下平淡。

他回过身,乔安然站在溪河另一边,连接他们的只有一座红木桥。

江晚嫣看了眼天空转身离去,嘴里嘀咕道:“都这个时辰了,小鱼应该已经醒了,我去看看她。”

小桥流水,月未满,人已消瘦,乔安然手藏在袖间,脸上还是那副面容,面对林翊川的时候她只能拥有满怀歉意的眼神。

“师哥,我想和师兄聊聊!”她说道。

“海祭之事你安心去就是,我已经有所谋定。”他冷漠的语气听得乔安然心底颤动。

“难道师哥就没有什么想和安然说的话吗?”

林翊川思索一番,摇头道:“没有。”

悲凉,只剩下悲凉,一场倾盆大雨浇灭了她在黑暗中燃起的篝火,原来一切都只会伴随着现实从指间换过,能够点下涟漪的水面只是因为湖水尚未成冰。

“我知道了!”乔安然失落的低垂眼帘,待到她再次抬起头时林翊川依旧离去,她的眼睛里能够看到的只有空无一人的流水飞叶。林翊川在她面前与在江晚嫣面前如同两个人,她已经记不清玄尘山后山的桃树下,意气风发将她视作最亲之人的少年带着怎样的笑容,但纵是那样的笑也不及方才在江晚嫣面前稍纵即逝的片刻。

乔安然呆在桥边,她的手紧握着《青莲歌诀》,藏在袖间只是想让林翊川在此含笑,他却没有给乔安然机会。

“我知道你爱的人不是我,但我可以等。”

声音在乔安然耳畔划过,很熟悉,伴随她很久的声音,温柔,坚决,她抬头看向落叶的树,飘落的叶还是青色的,风吹来却带走它的眷恋:“书城,你可知,师哥是我最亲的亲人。”

她默然在桥上,心里找不到方向,很久,已经忘了是多久,只记得在某一个蔚蓝天空的日子,有一个人用剑舞出一片花落,他飘动的衣角和她摇摆的衣裙。

林翊川隐藏在远处静看桥上的人,很平淡,许久以前的情感涌上心头,他忽然觉得一阵心痛,至亲之人也被他渐渐远离,他有些痛恨,为什么自己就是不能够原谅一脸纯真的乔安然,她只是想让他留在剑阁,在每次回去的时刻能够见到牵挂的人。

“这样做是不是太绝了些?”江晚嫣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林翊川没有回头,深吸了一口气:“你何时来的?”

江晚嫣说道:“很久了,只是你看得太出神所以没注意到我。”

林翊川回过身,江晚嫣依旧是一身淡紫衣裙,他道:“不谈这些,小鱼如何?”

江晚嫣道:“很好,方才霍青与她见过之后便离去了。”

“霍青?”林翊川霎时眉头皱成川:“光明天宫左使者?”

江晚嫣点头道:“是,至于他如何与小鱼认识我也不知,小鱼只说他叫霍青,救过她。”

林翊川不再说话,突然,他哼笑一声,说道:“真是越来越有趣,光明天宫左使者也来到中原,想来他们的长生殿主也已经来了,只怕真如龙古云都所说,江湖十二年之乱已经开始。”

夜已深,烛光照在江晚嫣脸上晃动着她阴影下的影子,她的眼眸微动,没有睡意,这几日发生的事让她还没能够缓过劲,趁着黑夜失眠的时候重新理了一番这几日的线索。

龙古云都每十几年出现在江湖一次,江晚嫣虽是奇异谷谷主,奇异谷却是江湖中最大的情报之地,寻医者自然有着自己的情报网,从医药到杂症,从江湖至朝堂,只是此次龙古云都出世与以往并无不同,若非林钟明夏踪迹显现她也只认为顶多是极大门派与名门世家纷乱,如今细想一番却觉着,江城炼刀人似乎与龙古云都有关,前段时间荒漠发生争夺宝藏,似乎也是有人有意散播纯阳露的消息。

她始终想不明白龙古云都用意何在,若是真要称霸武林,以龙古云都的财力与情报,其中高手不知凡几的实力,只是翻手之间便可成为霸主,又何来策划出这些事。

突然,她猛然从桌前站起,眼睛里也充溢着惊恐,双手在颤抖,她拉开房门,门未合上人已经离去,她跑到林翊川的房前,用力敲响木门。

扣门声在黑暗中回荡,沿途红色灯笼中的烛火仿佛也被声音惊响,在空中晃舞了两下,林翊川缓缓打开门,却不想门未开江晚嫣已经闯进来。

“喂喂喂!这样不好吧,大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在奇异谷也就算了,这里好歹也是承王府,那么多前辈看着呢!”

“闭嘴!”江晚嫣轻声喝道。

林翊川霎时闭上嘴巴,站在原地看着江晚嫣不停地在房间里翻找,他从未见过江晚嫣这番模样,她总是会笑,也会忧郁,但从来不会如此急躁。

纸墨笔砚,可惜差了一道砚台,江晚嫣并不在意,她随手寻来一只瓷杯,将墨倒入杯中,纯白的瓷和乌黑的墨,放佛阴阳鱼一般在交界处被分割开来。江晚嫣轻轻展开纸,狼毫笔上沾染些微墨在纸上轻轻点上几笔,又挥舞一番笔墨在纸上写下几笔楷书。林翊川看着眼花缭乱,眉头却是已经皱起,心底又是一番惊动。

放下笔墨,江晚嫣轻吹纸上未干的墨迹,指着纸上的笔墨:“看!”

林翊川顺着她的指尖,笔墨勾勒出的痕迹没有山水,也没有伊人,却有着让他也为止惊动的线条,从离开剑阁的第一天到现在已经半个月的时间,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之间发生的事存在着如此之深的联系。

“这是何物?”他问道。

“你知道,只是你不愿意相信。”她回答。

他不再说话,他知道她所说的就是他知道的。他转身离去,向着门外的黑暗走去。

“你去哪?”她问。

“你知道。”他答。

夜深了,睡下的人已经忘记了梦的样子,没睡的人也不会知道今晚会有一个怎样的梦。梦又是何物?谁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之中。黑夜里掠过的惊影没有带动烛盏的丝毫涟漪,兴许他本就属于黑暗,只是他更加期望见到的是白天蔚蓝的天空下有着青葱的树野。

乔安然睡下,但她却没有睡,她听着窗外风的声音,听着后院流水从桥下划过的声音,听着有人的脚步从她的门外,静悄悄,不染一丝尘埃离去的声音,她的手指轻轻跳动,数着离去人的脚步,六步,七步,窗外又只剩下风和残烛的声音。

“师哥!”她轻轻呼唤,没有回声,只有寂静的声音,她不觉已经从床上起身,走到桌前轻捏墨笔。

有人在看她,只是她不知道,他一身黑衣,脸上被黑色的面纱遮住看不清脸,他的眼睛十分锐利,更多的却是柔情。他站在黑暗中隐藏着他的目光,没有人知道他,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他只是一个活在梦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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