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拥罗衾》第四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声华子敲了敲那玉房门,见没有动静,便推门进去。

“阿玉,我去送送师兄,你要不要去?”

那玉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钻出被窝。

“我?我就算了,昨夜睡的太晚,我困死了,中午师姐再叫我起来吧。”说完那玉又钻回被窝。

声华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转身离开。

听到关门的声音,那玉一下掀开被窝,身上早就穿戴整齐,还是前年腊祭从越尧那借来他小时的衣裳。过了两年,穿在身上短是短了点,也能将就。下床穿好鞋袜,背上包袱,那玉将写在布帛上的信放在床头,然后翻窗离开。

那玉要跟去新绛,自然没胆一个人翻山越岭,她准备远远尾随在越尧身后,保持在大声呼喊便能听见的距离,到了晚上主动现身,然后死皮赖脸地缠着他。都走了一天,他总不能再把自己送回去吧?

那玉当然没能力插手晋国权争,她是准备呆在栾家就近观察风向,一有风吹草动便说服越尧脚底抹油。不管怎么说,总比呆在家里干着急却使不上劲要强的多吧。再说了,她可不想因为这件事间接被栾家连累。

一路上那玉小心隐匿,走了好几个时辰也没被越尧发现。中午越尧歇在道边吃了干粮,那玉躲在不远处的灌木丛后吃着干粮。那玉心想,幸好路程不远越尧并未骑马,一路还会给人看诊,路线不定,被师姐发现后追来找到她的可能性要小了许多。

歇了半刻钟左右,见越尧起身要走,那玉连忙追上,又走了半天,黄昏时分渐渐出了山隘到达平地。四处少了遮挡,那玉不敢离的太近,也没做好现身的心理准备。

犹豫不决必受其害,那玉这一次算是切身体会。当她听到暮鼓之声,半晌反应过来,这是城门将闭,警醒路人的鼓声,可惜她警醒的太晚了些,跑的气喘吁吁也没能赶上。懊恼之余,心里也开始害怕,且不说能不能追上越尧,这长夜漫漫她要如何度过?

在城门前茫然无措徘徊很长时间,想来想去,那玉实在不敢相信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不敢找地方投宿。

二月下旬的天气夜间寒冷,那玉算是倒了大霉,瑟缩着靠在城墙根下抱坐一团。担心自己疲惫睡去,脑子里思考不停。她想,明天恐怕很难找到越尧,如果打道回府,被训斥是小,恐怕再想出来难上加难,她只能硬着头皮独自赶路,到绛都栾家,再想办法通知越尧。那玉非常清楚,六七天的路程虽说算不上长途跋涉,但有没有危险实在很难预料。如果去找官府,自己一个平头百姓,也不知行不行得通。

那玉想的头晕脑胀,对时间也失了概念,眼皮越来越重,不过天气太冷,要睡也睡不安稳。就这么熬到天亮,城门一开,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进城找人。

在城里转了一圈,果然没再看见越尧的身影。那玉准备去官府求助,正张望间,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那玉一惊,转头去看,便见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站在身后,对方拉着她的胳膊,大声说:“你小子!大早起来就在街市上乱逛,你娘在家里到处找你,唠唠叨叨骂我半天!你倒好,跑到这里游手好闲!还不跟我回去!”

男人拽着她疾步而走,这几句的功夫,已将她带到僻处。

那玉见他狡诈,不敢反抗,唯恐打草惊蛇触怒对方,若是黑了脸对她动武可就更难逃脱。所以这一路那玉只装作乖顺稚气,任他带走。当下男人停歇,那玉趁对方还未开口,懵懂无知地左顾右盼。

“这位大叔,您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那玉故作不解,然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用手背揉着眼角说,“我跟兄长好不容易从卫国到了这里,现在走散了,大叔,您行行好,能不能帮我找到兄长?”

男人原本要出言威吓,见这小孩懵里懵懂,便咧嘴一笑。

“那你跟我说说,你兄弟长什么样。”

“大叔愿意帮我找兄长吗?”

“你一个孩子,老大远从卫国跑来晋国也不容易,我们晋国人向来热心。”说着,男人扶起那玉,“孩子啊,累坏了吧,反正找人的事儿也急不来,不如先到我家歇着。来,包袱我帮你提。”

那玉“不疑有他”,毫不犹豫地将包袱递到男人手中,心里几乎吐血,不过也只能作罢。失了盘缠干粮自然得挨饿受罪,但当下还是脱身要紧。

这男人显然还不大放心,一直拽着她的手臂。那玉为了博得他的信任,一路坦然,不停地说起兄长。出了城门,也不知他要将自己带到哪里,眼看渐渐荒无人烟,那玉心里有点发毛。饶是如此,也不敢露出半点忐忑。

走了一个时辰,到一处山嘴,那玉见山路缓坡下有条小溪,心中一动,晃了晃男人的手臂,没心没肺地问:“大叔,还要走多久才到您家?能不能歇息一会儿?”

男人略一犹疑,还是点头答应,两人便坐在路边石头上歇息。那玉又揉着肚子。

“我还没吃早饭呢,包袱里有些干粮,大叔饿不饿?要不要也吃点东西?”

“那我就不客气了。”男人不客气地从包袱里拿出水囊和干粮。

那玉没吃东西,而是拿过水囊,咕咚咕咚喝的一滴不剩。

“……水都被我喝光了,大叔歇着,我下去打点水来。”说完便下了缓坡,男人如她所料,并未阻拦,因为溪流不远,一眼便能望见她的动向。这个距离就算那玉想跑,也能轻而易举的追上。

在溪流灌水时,背对着男人的那玉从怀里掏出巴掌大的小木盒,木盒里是从师兄那要来的药粉,虽然比不得几百年以后的麻沸散,放在水里无色无味天然环保应该能派上用场。没办法,药性更烈的师兄不给。

灌好了水,那玉亲眼看见男人喝了大半壶才稍稍放心。

“走吧,咱们还是趁早赶路。”男人站起来催促道。

那玉见男人并无异样,正骂越尧是个蒙古大夫,结果走了百十来步,男人舌根发麻,四肢僵硬,扑通一声栽在地上。

那玉蹲在地上,捡了树枝在他脸上戳了戳,确定他不会突然转醒,便取回包袱赶紧离开。那玉不晓得那药到底有多大作用,不敢顺路返回,便不远不近从路上的山林里折道。路上不敢耽搁,直走到太阳快要落山,那玉从好走一点的地段来到小路,总觉得不大对劲,怎么走了这么许久连城门的影子都没瞧见?难道碰上鬼打墙了?还是她迷了路?后面一种可能更让人毛骨悚然。这种荒郊野外,如果碰上豺狼虎豹的话……她想都不敢去想。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当时一念之差没有叫住越尧,没想到急转直下,竟落得如此狼狈。

夕阳落尽,那玉不敢再走,在路边找了一颗容易攀爬的大柳树,决定爬到树上对付一夜。

没有参照很难估摸时间,也许到了后半夜,空气陡然寒峭下来,没过多久竟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雨停之后,雪子从天而降。

那玉脱掉湿透的外衣,从护在怀里的包袱中取出襦衣裹住身体,尽量打起精神,现在要是睡着的话,在睡梦中冻死,或者跌下摔死的可能性都很大。靠在树干上稳住身体,那玉不停搓着拢在袖中的手指,嗓子又痛又痒,她压低了声音吭吭地咳嗽一阵。寒冷和困倦化成灼热的业火,在她的脑袋里熊熊燃烧。

打在身上的雪子不像刚才那样密集,雪子之后是纷纷扬扬的大雪,这时天色已近黎明,那玉一动不动,像雪人一样缩在树干上。

昨夜换下的湿衣上了冻,硬邦邦的落在路上,被积雪半掩。杳无人迹的山路素裹银装,与山雾袅袅相映,犹如仙境之原。

哒哒的马蹄惊飞乌雀,为首的少年身披狐裘,身后两人头戴斗笠腰间佩剑。踏过落在路中的衣裳,身披狐裘的身影勒住马缰,从马背跃下之后,回头在衣旁踱了几步,自觉无趣,便要转身离开。

“公子!您看树上!”

少年原要离开,听家臣语中惊异,不觉停下脚步,抬头往树上看去。

“咦?奚翮,你看看那是什么。”

奚翮跃上柳树枝干,用剑挑开外衣一看,脸上神色便古怪起来。

“公子,是个孩子。”

“孩子?”少年奇道,“怎么会有孩子……抱下来吧。”

奚翮掀掉沾着积雪的外衣,将孩子抱到树下,送到主人面前。

少年只看一眼便愣在当场,怔怔地盯着那玉那张似被胭脂染过的脸蛋,口中惊呼:

“阿玉?!”

原来来人是周晋一行,另一家臣东门衍听到主人叫出的名字也是心头一惊,上前去看,果然是云梦山上颛孙先生的女儿。

“公子认识?”奚翮问。

周晋恍然惊醒,心里像被大雪洗过似地,阵紧阵松骤明骤灭。只是当下无暇顾忌,忙从奚翮手中接过那玉,手掌覆在她的额头。

“这还了得!烧的像个火人!”周晋急道,“快走,需到城里找个看病的先生。”

周晋抱着那玉上了马,一手将她护在狐裘下,一手控缰打马而去。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