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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罗衾》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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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衍的伤口包扎好了,越尧也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出乎那玉的意料,越尧没有露出丝毫吃惊的表情,自顾收拾东西。

“阿玉,天色已晚,你也该回房休息。”越尧板着脸说。

那玉见越尧的表情有些严肃,吐了吐舌头,赶忙出了周晋房间。

回到自己房间,就见越尧也跟了进来,那玉忙说:

“师兄,天色已晚,你不回房休息?”

“阿玉,毕竟男女有别,以后不要一大晚上还和他们混在一块。”

那玉心想,男女有别,越尧你不也是男的。不过那玉还是没有反驳,以越尧这幅长兄教训幺妹的架势,说了等于白说,还要招来一顿唠叨。

“诺,师兄大人,阿玉谨记在心。”那玉一本正经地说着,然后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好困啦,师兄我先睡了。”

越尧带上房门转身离开,那玉躺到床上,盯着光秃秃的房梁发呆。

这户人家有不少空屋,都是战死的儿孙留下来的。所谓乱世人命不如草,就是这种时代吧。战争连年,盗匪猖獗,是自己少见多怪,别人早就习以为常。好在她隐居在云梦山上,庇护于父亲的羽翼之下,大抵也能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一夜无梦,翌日大家没有多做停留,用过早膳便匆匆返回山上。

颛孙容见女儿的脸上没有下山时那样精神,便问怎么回事。

有关盗贼的事,原本就是虚惊一场,那玉和越尧自然不会说出来让他担心,只说腊祭无甚趣味搪塞过去。

而声华子问时,那玉只是叹着气说:“人多的地方固然热闹,是非也多,还是云梦山好,自静。”

声华子不知那玉这没头没脑的一番话是什么意思,心想,小丫头的脾气倒是越来越古怪了。

那玉也觉得自己反复无常,她能够感觉的到,跟身边的人两相比较,她找不到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也没什么特别的追求可言。那玉弄不清楚的是,原则和底线具体是指什么,这种无形抽象的东西,虽然感觉的到,却无法用语言明晰的解释出来。

偶尔她会思考这些,不过转眼到了开春,要去鬼谷老师那里上课,这些有的没的,便被抛在脑后。

上课的内容不外乎诗书礼仪,那玉没有多少兴趣,让那玉感兴趣的,还是那些题外话。听鬼谷子说古论今,往往剑走偏锋,不是以往那些陈词滥调。

说到申生自杀尽忠尽孝,鬼谷子大摇其头:如此忠孝,可谓致愚,不为王道。

说到宋襄公的仁义之霸,鬼谷子更加嗤之以鼻。

时日一久,那玉发现每次说到晋国的事,周晋便听的极为认真,也问了不少问题。那玉忍不住问他:“小周哥哥,你对晋国这么关注,不是将来准备到晋国入仕吧?”

周晋摇了摇头。

“那就好,普天之下,就数晋国的权争最为激烈,这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那玉这样说,完全没有身为晋国子民的觉悟。

“哪里没有权争,说到底,还是当国君的不够高明。”

话是这么说,晋国权臣一家接着一家被灭,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对了阿玉,”周晋话锋一转,问道,“最近天气这么好,恰巧明天休息,我们一块去踏青怎样?”

“本来就在山上,还有什么好踏青的。”

“我发现一处有大片山樱,周边还生了不少薇菜,你去不去?”

“那——当然去,怎么不去,明天我带了篮子过来找你。”

目送那玉离开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周晋才转身离开。

周晋回到书房,他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请教鬼谷老师,过后还有功课要做,每每到了月上中天才更衣休息。

刚刚放下竹简,还没站起身来,东门衍敲门进来,身后还领着原在洛邑的奴仆。

奴仆递上家书,周晋看过后脸色凝重,转头吩咐东门衍。

“父亲病重,赶紧收拾东西,我们连夜赶回洛邑。”

东门衍不敢耽搁,匆匆收拾好行礼物品,几人辞别鬼谷子,骑上马就要离开。

“你们在这等着,我跟阿玉道个别。”

周晋在路口调转马缰,来到那玉家门前,立在被月色洗净的石阶上,拍门的指尖停在折射月辉的铜环上。心里也不知为何踌躇,周晋微微犹疑,不解地失笑一声,最终还是不告而别。

他骑上马,一扬鞭,披星戴月疾驰而去。

等到那玉翌晨醒来,来到鬼谷家中,这才得知周晋已经离开。

那玉没太在意,自己提着篮子去找有大片山樱和长有薇菜的地方,回头让声华子烹调,自己又有口福了。希望别被其他人捷足先登才好。

初春的山林还是光秃秃的,樱花盛开自然扎眼,没过多久,那玉就在北山找到那片林子,就不知是不是周晋所说的地方。

看着眼前绚烂的花海,那玉有些吃惊,樱花的姿影固然让人心醉,只是对那玉来说,这还是罕见的体验。

是心境稍稍不同了吧……哪怕只有细微的改变。

或许有些事埋在心里,久而久之便会慢慢淡忘——然而,那玉有些惆怅地想,一旦精神松懈放纵自己,会不会是危险的前奏?危险这种东西,总是无处不在,保持距离才是远离危险的途径。被感性侵蚀,人会变得脆弱起来,这未尝不是险地。

阵风穿过花海,山樱发出哗沙,哗沙的轻响,那风吹在脸上带着温度和暗香。那玉理了理吹散的头发,余光看到背着竹筥的越尧,想来是出门采药。

越尧也看到那玉,站在山樱下朝那玉招手。

“师兄可真早啊。”那玉走到近旁和越尧打招呼。

“你怎么来了?”

那玉晃了晃手中的篮子。

“采薇来着。”

那玉见越尧手中还提着陶罐,罐身有好些小孔,凑近了问道:“这是装什么的?”

“毒虫。”

那玉一惊,赶紧缩回脖子,一脸讪然。

“哈哈……师兄的研究范围真是广泛,这都开始研究毒物来了。”她心里在想,师兄你可得看住了,不然带回家里四处乱爬岂不殃及池鱼。

越尧看了那玉一眼,将罐子放进竹筥。

“三苗氏擅长制蛊,固然入不了中原正统的眼,不过为医之道贵在究其要理。蛊能害人,也能救人。”

那玉对医术一窍不通,当下诺诺点头,歇了一会儿,便起身找薇菜去了。快到中午时,两人结伴回家。

也不知是不是那玉的错觉,最近总感到鬼谷老师忧心忡忡,额头上的褶皱似乎更多更深了些。

那玉去问父亲,颛孙容略一沉吟,说:“前些时楚国入侵郑国,又入侵了卫国。也许是为这件事吧。”

“郑国和卫国不是晋国的盟国嘛?”

颛孙容点点头,在那玉头顶上拍了拍。

“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多问无宜。”

那玉见父亲没什么兴趣,自个捧着下巴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恍然明白——看来楚王是想和晋国翻脸,想要撕毁盟约。不过所谓盟约,都是为了利益而已,如果无利可图,结盟也是一纸空文。这也意味着晋楚争霸又要拉开序幕,九州大地又要打成一锅粥。

以鬼谷子的脾气,他对帝王将相并不放在心上,他只是担心天下百姓吧。

那玉叹了口气,胸怀百姓,心系天下,这种心情她无法理解。不论今时还是往后,谁不是自扫门前雪。再说了,一山不容二虎,晋国和楚国互不相让,以后的时代没有最乱只有更乱。操起心来恐怕没完没了。

提着药箱,从山下看诊回来的声华子就见那玉坐在门槛上发呆。

“阿玉?怎么不进屋去,在这呆坐什么?”

“师姐辛苦,师兄没跟你一块回来?”

“师兄要去卫国一趟,过几天才能回来。”

卫国挨着晋国,不算太远。

原以为越尧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来,没想到他这一走,直到冬天才回云梦。原来越尧一路向东,去了齐国,患者病情又很棘手,这一耽搁便很花了些时日。越尧虽然托了往来晋国的商人送信,岂料对方时运不济,遇上强盗被杀身亡,信也石沉大海。

那玉就问越尧:“师兄你出去这么长时间,有没有听说什么新鲜事?”

“三郤杀了伯宗和栾弗忌算不算大事?”

“这我知道。”伯宗和栾弗忌在晋国名声很好,三郤动手之后不知遭到多少人的谩骂,连鬼谷老师也抖着雪白胡子大骂三郤自取灭亡。

“唔——许国国君为了躲避郑国,请求迁到楚国境内。”

那玉一听就忍不住发笑,许国这几百年来就没睡过好觉,郑国欺负许国都上了瘾。这不,实在受不了了,要举国搬家呢。

以前那玉还不知道,原来这一时期不仅能够搬家,国家也能够搬的。

笑了一阵,越尧被颛孙容叫进书房,那玉也跟着进去。落了座,颛孙容对越尧说:

“栾书与我有恩,我曾许诺只要他有需要,愿在他舍中待满三年。昨日他派人来云梦相邀,而我已不再下山,希望你能去他舍中,你可愿意?”

越尧应下,问道:“我是否即日动身?”

“我已回信,你年后下山便可。”

那玉在旁边听着,嘴上没说,心里有点担心。家大势大的三郤与中军将,也就是晋国执政大臣栾书多有矛盾,这两家早晚得撕破脸皮,师兄去栾家不会受到牵连吧。

想归想,出尔反尔也为人不齿,越尧和父亲都不是随便背约之人。自己要是劝诫,只怕反会招来一顿训斥。

辗转反侧想了一夜,那玉第二天去鬼谷老师那里上课时斟酌着问起晋国内政。鬼谷子事无巨细说了一通,那玉听的认真,有了大致了解。

国君之下,晋国六卿权利最大,也就是三军元帅与三军辅佐,现在加了新军变为四军八卿,分别是:中军将,中军佐;上军将,上军佐;下军将,下军佐;新军将,新军佐。

卿以下是大夫,有上大夫,中大夫与下大夫,这些暂且不提。从赵盾开始,中军将成了执政正卿,是众卿之长。现在栾书是晋国的中军将,按说集军政大权于一身无可辩驳,但问题是,现在郤锜是上军将,郤犫和郤至分别是新军将与新军佐,八卿之中占其三,栾书已如芒刺在背。

那玉托腮想了一会儿,继续问道:

“鬼谷老师,如果栾家与郤家分庭抗衡,您觉得哪家会赢?”

“这个嘛,晋国以往有多家被灭,都是势头太大,骄纵跋扈不得人心。”

就像现在的郤家?那玉稍稍松了口气。

“郤家若不收敛,难逃当年赵家的命运,不过郤家若亡,栾家的势头上来,恐怕也有人心中难安吧。”

那玉放下的心又提了上来。

“您的意思是——晋侯?”

“话虽如此,栾书也非甘为鱼肉之人。不破不立,但望不破不立。”

鬼谷子打住话头,不欲再言,那玉一时也不知越尧去栾家是福是祸,最好安安稳稳度过三年,然后返回云梦便万事大吉。不过——那玉心想,鬼谷老师有学问不假,但他毕竟不能神机妙算,万一郤家要对栾家下手,届时不仅连累越尧,说不准这火势一猛,烧到云梦山上尚未可知。

俗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谁又愿意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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