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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有青血落燕京》第一章 燕王府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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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青和韩昹退了出来,驾上马车,离开了魏王府。一路上韩昹一言不发,韩青也不敢作声。到了家中,一进大门,韩昹便下了车,也不搭理韩青,脸色铁青地进了书房。韩青放好了车,也来到了书房,关上了房门。

“爹爹……”韩青刚一开口,韩昹就打断道:“你别喊我爹爹,我受不起。”

韩青看父亲动怒,不敢再言语,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韩昹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爹爹何出此言?”韩青说道,“爹爹能不能告诉孩儿,孩儿究竟错在哪?”

“错在哪?”韩昹猛地站起身来,怒道:“还用我告诉你错在哪?我问你,你今日为何要答应魏王,去南朝送信?”

“爹爹,孩儿不知为什么不能答应,”韩青抬起头,看着韩昹说道,“爹爹时常说,韩家男儿,当有大志,当为国分忧,怎么到了今日爹爹反而一反常态?”

“为国分忧?”韩昹哼了一声,“你一个黄口孺子,也谈为国尽忠?”

“孩儿为什么不能谈为国分忧?纨哥去西北时,不过十五岁,爹爹当时还说要孩儿以纨哥为榜样……”

“这两件事能一样?”韩昹打断道:“交通南朝,叛国投敌,这是天大的案子,你可知道谋叛之人可能有多深的势力?万一是萧奉先的党羽怎么办?你知不知道咱们大辽自立国以来,每一次谋叛的大案都是牵连甚广,一不小心就有灭族的祸患?这种人人敬而远之的事,你偏偏要把咱们全家拉到这个漩涡里面,这责任你可担当的起?”

“爹爹说的不对!”

“不对?”

“正是,如果真如爹爹所说,不愿意卷进这种事,那当时舅舅和殷叔叔来找爹爹的时候,爹爹就该将他们拒之门外!为什么爹爹又带他们去找魏王?”

“我带他们去见魏王,那是为了将这件事甩给魏王来处置罢了。”

“孩儿以为,虽然叛国之案甚是危险,但爹爹也绝非明哲保身之人。爹爹忠君爱国之心,孩儿看在眼里。”

韩昹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韩青接着说道:“爹爹之所以生孩儿的气,无非是怕孩儿本事不济,把这件事情办砸了罢了。南朝人才济济,听闻那童贯又狡诈多端,爹爹信不过孩儿,孩儿又轻易揽下这么一大桩事来,爹爹才会生孩儿的气。”

韩昹被韩青一语中的,正说到心坎上,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韩青看父亲不语,继续说道:“爹爹,孩儿自幼无论学文学武,从没有落在两个哥哥后面,旁人……旁人都说孩儿比紫哥纨哥都强的多,爹爹为什么不相信孩儿?”

“这话是谁说的?”

“……别人。”

“别人?恐怕是喜欢你的女子罢,那种恭维话怎么能信?”

韩青没回答,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韩昹踱了几步,坐回了交椅上,叹了口气,说道:“青儿……”

“爹爹,”韩青应道。

“哎……知子莫若父,我岂能不知你比你两个哥哥都聪明伶俐?只是……哎,只是南朝是花花世界,锦绣河山,遍地金银绫罗,女子如花似玉。你本来就浮华有余,沉稳不足,我是怕你年纪轻轻,到了那边,经不起诱惑,坏了大事。”

“爹爹放心,孩儿到了南朝绝不敢和在家中一般肆意。”

韩昹听罢,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你已经答应了大王,说什么也晚了……”

韩青默然,韩昹又叹了口气,忽地厉声说道:“咱们韩家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世代为大辽忠臣,食大辽之禄。你要去南朝也可以,但你到了南朝,一绝不可受南朝朝廷恩惠,二绝不可与南朝女子亲近,你若是敢败坏门风,忘了初心,堕入温柔乡中,则非我韩家子孙,他日定然身死魂灭,死后亦不得归葬韩家祖坟!”

“孩儿牢记爹爹教诲,绝不敢忘!”

“我要你立誓。”

“孩儿韩青在此立誓:孩儿到了南朝,一绝不受南朝朝廷恩惠,二绝不与南朝女子亲近,若有违誓言,他日身死魂灭,不得归葬韩家祖坟!”

韩青誓罢,韩昹微微点了点头,不再言语。韩青等了一会儿,偷眼看了看父亲的脸色,低声说道:“爹爹,没别的事,孩儿去睡了。”

韩青说完,看父亲没做声,转身刚要出门,却听得韩昹说道:“等等。”只见他沉思了片刻,忽然站起身来,走到了书架边,从高处的一层书丛中拿出一个方盒。

韩昹轻轻摸了摸方盒,缓缓说道:“青儿……你……你还记得佩儿的模样吗?”

韩青听了此言,浑身一震,说道:“爹爹,孩儿怎能不记得?”

“这里是……是你娘亲生前留下的遗物,是她的嫁妆中的一支玉镯。”韩昹打开了方盒,“你娘亲生前说过,若是生的是女儿,就把这只玉镯给她,将来也用做嫁妆。”

韩青接过方盒,从中取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纯白于阗玉镯。韩青说道:“爹爹……你……”

“前几天我去天宁寺上香,与方丈大师相谈,大师与我卜了一卦,说我儿女俱在,”韩昹叹道,“我在想,佩儿会不会没有死,还活在南朝……”

“爹爹,孩儿到了南朝,一定着力寻访,若是妹妹尚在人世,上天眷顾,定能和咱们相见。”韩青有些激动地说道。

“佩儿若是活着,如今也是大姑娘了,模样说不定也变了不少……青儿,你将这玉镯带在身上,若是……若是佩儿不愿回来,你就把这玉镯给她,她将来在南朝嫁人,就权当作嫁妆……”

“爹爹说岔了,妹妹若是活着,怎么会不愿回来?”

韩昹摇了摇头,说道:“自佩儿出生起,我便没对佩儿好过,当年佩儿被宋贼掳走,也是我害了佩儿,佩儿心里又怎么能不恨我?”

韩青看父亲悲上心头,不敢再言语,默默收起了玉镯。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韩昹说道:“明日还要去王府,你早些睡罢。”

“是,孩儿告退。”

韩青回到自己房间,躺倒在床,一觉睡到了中午,起身之后一问旁人,父亲、舅舅、殷楚然都不在家中。韩青用过了午饭,骑马来到了魏王府,这一次他直接被耶律宁引到了后园,等了将近半个时辰,魏王才和耶律大石一同回到了王府。一进房门,韩青连忙起身行礼,耶律淳笑道:“留守司公务繁多,韩公子久等了。”众人落座,耶律大石率先开口说道:“韩青,今日就要南下,你可曾准备停当?”

“回先生,韩青已准备停当,随时都可出发。”

“好。”耶律大石将目光望向耶律宁,耶律宁于是接着说道:“韩青,你如今入了飞狐营,便是大王的亲军,到了汴京,切记以国事为重,谨遵指挥使调遣,南朝烟花富贵地,切不可迷了双眼,忘了本心,你可知晓?”

“韩青明白。”

“有句话我要再说一遍,与飞狐营相关之事,决不能泄露给任何人,否则以叛国论处。”

“都监大人放心。”

“这张纸上,是飞狐营在汴京的地址和接头暗语,你可细细看过,记在心中,然后将它烧掉,到了汴京,先去面见术薛,他熟悉南朝情形,说不定有些别的办法。这里是那内贼的蜡丸密信与徐京身上的铜牌,你收好了。对了,也顺便问问术薛,这铜牌上‘天水’二字的含义,看他会不会知道。”

韩青接过那张纸,看了两遍,默默记在了心里,将纸递到火烛上烧了,将密信和铜牌收到了怀中。耶律大石起身,说道:“我去送韩公子出城,替他领一匹赶路的军马。”韩青一听,也跟着站起身来,耶律淳说道:“太祖皇帝创业不易,子孙不肖,以至于如今国事举步维艰。公子忠良之后,行事且谨,切莫堕了祖风。飞狐营易立功勋,他日归来,便是封侯之日,勉之勉之!”

韩青行了一礼,朗声说道:“韩青谨记大王教诲!”

耶律大石和韩青出了王府,来到北城军营处,耶律大石带韩青领了一匹军用好马,给了韩青一小袋金银与铜钱,作为路上盘缠之用。韩青说道:“还要大石先生亲自来送,韩青感激不尽。”耶律大石笑道:“哪里,青弟是我着力荐与大王的,怎能不上心?”韩青翻身上马,说道:“大石先生,韩青有一事不明。”

“哦?什么事?”

“大石先生原先不是飞狐营都监么?为什么忽然辞官,要耶律宁将军来继任呢?”

耶律大石笑了笑,说道:“我已决议参加今年的礼部试,自然要将都监之位让给别人。”

“先生要应科举?”韩青惊讶地说道,“不是说契丹人不得应举么?耶律蒲鲁有例在先……”

“如今禁令早已废弛,大王曾请奏过圣上,圣上已下旨开禁,今年至少有五十余契丹人应试,”耶律大石说道,“其实飞狐营都监一职是我袭父位所得,如今国事艰难,大丈夫应当或立功于疆场,或献策于朝堂,我应科举,便是此意。”

“所以先生就将这都监甩给了耶律宁将军?”韩青笑道。

耶律大石一笑,说道:“苏斡就喜好这些东西,要么他能在警巡院待这么久?”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耶律大石看看日头,说道:“时候不早,青弟还是出发罢,南人狡诈,到了南朝,诸事皆要小心。不过青弟聪明过人,不必我多说,他日封侯之位,唾手可得,我看人向来不会错。”

“借大石先生吉言,告辞了。”韩青一抱拳,收好宝剑、长弓,紧紧裹好怀中诸物,一拉缰绳,离了军营。

从北城穿街而过,到得南城附近,韩青正骑着马缓步走过街市,忽听到一个人喊道:“青弟!青弟!”韩青一回头,见一个面容俊秀的绿袍男子站在街边,竟是自己的哥哥韩紫,韩青急忙翻身下马。脚刚一落地,韩紫伸手一拽,将他拉到了街边的小巷子里,看看四下无人,韩紫问道:“青弟,听说你要去南朝?怎么走之前也不和我说一声?”

韩青一愣,说道:“大哥怎么知道的?”

韩紫诡秘一笑,说道:“我自然知道,你是不是被那个什么飞狐营招进去了?”

韩青闻言大惊,急道:“大,大哥,你怎么……”

韩紫一捂韩青的嘴,说道:“别问,我是谁?什么门道没有?”

“这可是绝密之事,大哥切莫泄露。”

“我当然不会四处乱说,青弟,你怎么就信了耶律宁的鬼话,去给大王当细作去了?你知不知道,一日为细作,终生为细作,你可能就此回不来了!”

韩青看了看四周,说道:“弟弟我也是被逼无奈,卷进了一件大案中……”

“呸,你在这哄我呢?我听说你可高兴着呢,大王还把落星剑赐给了你,是不是?”

“大哥你……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韩紫一撇嘴,说道:“行了,你都这么大了,我也不管你了,纨弟去了西北,你又要去南朝,就留我一个守着爹爹,你们真够行了。昨日我在三司忙到半夜,今天在衙门睡到中午才醒,醒来竟然听到这么一个消息,害的我饭都没吃好,呶——”韩紫一伸手,从袖中拿出一个布袋,韩青奇道:“这是什么?”

“你最爱吃的回鹘豆,给。”

韩青接过,笑道:“这是大哥给我准备的?多谢大哥!”

“哼,”韩紫眉毛一挑,“我哪有那闲工夫?这是让琴儿给我去西市买的。”

“那我就谢谢琴姐姐,”韩青笑道,“大哥和琴姐姐如何了?”

“还那样,”韩紫漫不经心地说道,“琴儿性子太慢,总让我着急。”

“大哥还不早点定下来,琴姐姐那么好的人,都让你耽误了。哦,对了,还有樱桃姐姐,兰姐姐,月姐姐……”

“你有那闲工夫,还是多管管你自己吧,”韩紫一笑,“听说南朝女子貌美如花,温柔如水,到了南朝,小心你掉到万花丛中花了眼。”

“大哥,你来看我,爹爹知道么?”韩青一看说到自己头上,连忙岔了话题说道。

“知道啊,我跟爹爹说了一声,然后去王府找你,结果听说你去了北城取军马,就来南门这边等你,果然等到了。”

“那爹爹和舅舅怎么没来?”

“舅舅有公事,顾不上过来,爹爹嘛……爹爹还生你气呢,说不来见你,”韩紫笑道,“不过爹爹的脾气嘛,你知道的。我觉得他还是挺想来送你,但是拉不下这个脸来。你看——”韩紫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口袋,递给了韩青,“这是爹爹给你的盘缠,路上花的。”

韩青收起口袋,叹了口气,说道:“大哥,你自己在家,可得多注意点,爹爹身子不好……”

“放心吧,你和纨弟两个小白眼狼把爹爹丢给我自己,现在知道说这个了?”

韩青笑了笑,韩紫接着说道:“青弟,我听爹爹说让你在南朝顺带寻找妹妹?”

“嗯。”韩青点了点头。

“……哎,妹妹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不过,青弟,妹妹若是真活着,老天有眼,让你找到了……你一定得劝妹妹回来!”

“知道了,哥,妹妹若是还活着,怎么会不愿回来?”

韩紫摇了摇头,“……因为娘亲的缘故,爹爹一直不喜欢佩儿,她被掳走,说起来也是爹爹的错。她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姑娘,流落南朝,若是现在还活着,也有十五六岁了。这些年来,谁知道她受了多少苦?”韩紫叹道:“她心里又怎么会不怨恨爹爹?”

“行了大哥,时候不早,我走了。”韩青说道。

“嗯,到了南朝,诸事小心!若是能见到妹妹……替我跟她说爹爹和我非常想她……”韩紫望着韩青说道。

韩青略一点头,回到街上,翻身上了马,冲着韩紫挥了挥手,一踢马腹,沿着大路一路向南,出开阳门,离了燕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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