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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有青血落燕京》第一章 燕王府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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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只数赵家妆,

败雨残云误汉王。

惟有知情一片月,

曾窥飞燕入昭阳。

这一首诗,名《怀古》,乃是大辽宣懿皇后萧观音所作。萧观音才貌兼具,通诗书,懂音律,号称女中才子。然而道宗皇帝耶律洪基中了奸臣之计,冤杀了萧观音与太子耶律浚,致使一代才女香消玉殒,令人扼腕。耶律洪基后来幡然醒悟,十分后悔,便立了耶律浚之子,耶律延禧为皇太孙。洪基死后,耶律延禧登基,即是后来的大辽天祚皇帝。

话说天祚皇帝即位后第十五年,辽国天庆五年,燕京城东,有一处大宅,宅主人姓韩名昹,乃是大辽开国元勋韩知古之后,官拜南京三司副使。这几日,燕京东南面几个县,三河、香河、武清一带暴雪成灾,朝廷下令赈济,由于三司使左企弓在皇帝身边随扈,南京道财政大小事务都由韩昹这个副使承担,忙得他每日回家之后都觉得手肘发抖。

上午三河县令来京,因账目不清,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奈何那县令官职虽小,娶的却是大臣萧奉先的外甥女。萧奉先如今权倾朝野,韩昹官位虽高,但也得罪不起,只得亲自上阵,带着几个主事,一直干到天黑,才把三河县的出入账厘清。傍晚韩昹坐着马车回家,路上便昏昏欲睡,待得进了家门,便一头栽在床上,任谁也叫不醒了。

和衣睡了几个时辰,韩昹忽觉得有人在晃自己的身子,一睁眼,看见小妾高氏正坐在床前,手里端着一碗茶汤。韩昹眉头一皱,说道:“什么事?我困得很,只想睡,莫叫我。”高氏轻声道:“外面有人求见相公。”韩昹眼皮都没抬,说道:“就说我已睡了,让他明日再来。”

“是大舅哥来了,”高氏一手掀开碗盖,轻轻吹着茶,说道,“相公还是喝了醒茶,去见见的好。”

“萧鲁宁?”韩昹一抬头,看了看窗外,“现在几时了?”

“刚过了子时,他等了有一阵了,方才我叫相公叫不醒,他等久了不耐烦,又让我来叫,”高氏将茶碗递给韩昹,“呶,已不烫了。”

韩昹接过茶碗,喝了一口,疑道:“他怎么突然回燕京了?深夜来见我,难道有什么要紧事?”萧鲁宁是韩昹正妻萧氏的长兄,萧氏早亡,韩昹也未曾续弦,身边唯有高氏、王氏两个小妾。萧鲁宁这些年一直在东京道戍边防备女真,偶尔回燕京和韩昹相聚。

“妾身也不知,他和一个白衣男子在中堂等着相公,那白衣人带着一个很大的布袋。”高氏掩口一笑,说道:“那布袋看着还沉甸甸的,是不是装的金银,来向相公求官的?”

“求官?”韩昹摇了摇头,“你先睡罢,我去见见他们。”

高氏接过茶碗,柔柔一笑,说道:“妾身等着相公回来同睡。”

韩昹整了整衣襟,推门出了卧房。走在路上,远远见着花园里大路正中躺着一个男子,韩昹还未走近,就闻着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原来是新来的车夫马老三。韩昹皱了皱眉,快步跨了过去。原本家里的车夫老高是高氏的远方堂兄,为人老实,勤勤恳恳,可最近因为儿子娶亲,回了辽东老家,只得又找了个新车夫。这马老三是后厨孙二娘的丈夫,本在城里帮闲,没什么正经活计,老高一走,孙二娘便央求韩昹让他来家里赶车,韩昹初时也没细想,便答应了。这马老三别的都好,唯独爱酒成癖,每天都要喝得醉醺醺地,为此没少挨韩昹责罚,他也有所收敛。可今日马老三看韩昹早早睡去,不知又去哪喝了个烂醉,竟倒在了花园里。

韩昹没工夫理他,索性就让他躺在那里,自己径直来到了前厅。一进前厅后门,就见到厅中坐了两个人,左手边那人四十五六年纪,身着半身薄甲,脚踩一双战靴,正是韩昹的妻舅萧鲁宁。右手边那人看着三十出头,面如满月,气度不凡,身穿一袭白袍,脚边放着一个巨大的布口袋,口袋口用绳子捆了好几个结。

韩昹咳了一声,缓步进了厅堂,那两人闻声一同起身施礼,萧鲁宁开口道:“许久不见,公亮近来可好?”韩昹连忙还礼,说道:“劳烦大兄挂念,小弟还算康健,大兄怎么今日忽地回析津府了?深夜来访,难道边境出了什么要紧事?”

萧鲁宁和那白衣人对视了一眼,说道:“公亮,我深夜来找你,的确是有一件极要紧的事要与你商量。”

韩昹看他一脸凝重,连忙说道:“怎么?难道东边……”最近燕京市井间不断有谣言说女真人起兵造反,皇上几次派人镇压,都徒劳无功。萧鲁宁在黄龙府一带从军,想必也和女真人交了几次手,难道说有什么大变故?可他一个理财官,即便战事吃紧,也不会来找他商议,因此韩昹有些摸不着头脑。

萧鲁宁摆了摆手,“不是东边的事。”他对着那白衣人和韩昹说道:“这一位是我妹夫,姓韩,字公亮,是当今南京三司副使,今年四十有五。这一位姓殷,来自西域雪山,是我在黄龙府结识的朋友,与我亲如兄弟,今年三十有四。”

那白衣人随即一拱手,“在下殷楚然,见过韩相公。在下家住西域大雪山,边鄙之人,不知礼仪,望相公海涵。”

韩昹还礼,说道:“在下韩昹,目下权知南京三司副使事,殷兄弟既然是大兄的朋友,不必见外,叫我一声韩兄便好。”

三人通了姓名,分宾主坐定,韩昹问道:“两位深夜来访,究竟是什么要紧事情?”

萧鲁宁转头看了看,说道:“此间可有他人?”韩昹说道:“无人,杂仆们都睡去了,小弟自己来到前厅,未曾带一人。”

萧鲁宁还是起身将前后门都紧闭了,才低声说道:“不是我多疑,实是此事须得谨慎。”

韩昹疑道:“究竟是什么事?”

“公亮知不知道,东边女直叛乱?”

“有所耳闻。”

“我此次来南京,是奉了圣上的旨意,来南京调汉兵两万,契丹骑军五千。”

“什么?”韩昹一惊,“难道战事吃紧?”女真人叛乱也不是第一次了,辽国境内的部族时常有反叛,为此辽国设立了大小数个招讨司,负责镇压各部族。而这一次皇帝竟然要调动远在南京的驻军,难道招讨司的兵力已不足以应付了?

萧鲁宁点了点头,随即又说道:“不过也不算特别坏。只是去年十一月,萧嗣先那厮被女直人打了个大败,陛下又被萧奉先劝阻,未曾惩戒。战死无功,战败无罪,将士人人无战意,女直人愈发猖獗,因此陛下已决议亲征。”

“哦……”辽帝亲征之前,常常会从各路方镇处抽调兵马,萧鲁宁前来调兵也就不足为奇了。韩昹于是说道:“调兵之事,大兄应去留守司衙门面见南京留守啊。”

“我找公亮,是另外一件事,”萧鲁宁说道,“我十日前在广平淀接着圣旨,说要来南京调兵,殷兄弟因为没来过南京,也想来看看。我二人傍晚到的望京馆,原本应在那里歇息一夜,次日进城。可我想来找公亮一聚,喝点家酒,执意要上路,接过我们紧赶慢赶,到达南京城下时,城门还是关了。殷兄弟在雪山是武学世家子弟,世代习武,于是我们直接就从城墙上爬了进来,可刚一到城上,就见着一个黑影从我们身边飞了过去,跳到了城下。”

“飞贼?”韩昹听到这里,连忙问道。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那人跳到城下,竟然毫发无伤。我以为是飞贼,连忙喊殷兄弟去追那人,殷兄弟翻身下城,追上那人,将他打倒,抓了回来,你猜这人是什么人?”

“什么人?”韩昹奇道。

萧鲁宁低声说道:“是宋人!”

“啊?”韩昹脸色一变,“难道……是南朝的细作?”

萧鲁宁说道:“公亮猜得没错,正是南朝细作!而且,那人不光是南朝细作,我还从他身上搜出了一样东西,”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蜡丸,递给了韩昹,“公亮你仔细看看。”

韩昹接过那个蜡丸,稍稍一扭,从中取出了两封书信。韩昹摊开纸张,略一扫视,顿时大惊失色,说道:“这……这信从何处来?”

“我也不知,那细作虽然被擒,但毫不松口,我和殷兄弟用尽解数,那人也不吐露半字。”萧鲁宁说道。

韩昹看着这两封书信,手稍稍有些发抖。两封信都出自一个叫“李良嗣”的人之手,写给宋国的官员。信的内容,分明是意欲举家出逃,投奔宋国,并且提到现在辽国四处叛乱,民不聊生,建议宋军趁火打劫,挥师北伐,他还可以安排内应!”

“这写信的人自称是李良嗣,看信中所说,还是个京官。公亮,南京城中大小京官,可有叫李良嗣的?”

韩昹摇了摇头,“南京大小官员中,没有叫李良嗣的,应是化名。”

“公亮,你说这信应该如何处置。”萧鲁宁说道。

韩昹看着这两封信,叹道:“哎……现如今萧奉先一手遮天,主上被奸佞所蒙蔽,朝纲不振,有小人趁机为乱,卖国以求富贵,也是常理。”

“你看要不要把此事上报朝廷?”

“上报朝廷?只怕这信还未呈给圣上,却落到了那叛贼的手中!”韩昹说道,“万一这李良嗣是萧奉先的党羽,你我岂不是与虎谋皮?大兄方才说萧嗣先打了败仗,这种事都能让萧奉先瞒过。这叛国的事,又有几分能传到皇上耳中?”

“正如公亮所说,”萧鲁宁说道,“因此我才和殷兄弟深夜来找公亮,来商量个对策。谁也不知这李良嗣势力究竟有多大,万一真是萧奉先的人,咱们可就惹上了大麻烦……”

“城中之人,人人可疑……”韩昹看着那两封信,沉思了一阵,说道:“此事应该禀报南京留守。”

“南京留守?魏王耶律淳?”萧鲁宁说道,“此人不会是这李良嗣么?”

“不可能,”韩昹说道,“魏王忠义可鉴日月,绝不可能叛国。”

“既然公亮如此说话,咱们这就去禀报魏王,之后之事,全凭魏王决断。”萧鲁宁连忙说道。这件事出在他手里,本身便让他左右为难,若是不报,则于国不忠,若是报与朝廷,只怕牵连进去,一不小心,他全家性命就要不保。从来这种谋叛之事就不是一人两人做成的,万一惹了哪个权臣,他这种毫无根基的边关武将,被人整死只怕比捏死一只蚂蚱还轻松。魏王耶律淳是当今圣上的皇叔,他家父子二人守燕十余年,久镇南京,势力庞大,若是有他做后盾,萧鲁宁则会安心许多。

韩昹看了一眼地上的口袋,说道:“这就是那细作?”

殷楚然点头道:“正是,他已被我封了穴道,无法行动。”

韩昹抿了抿嘴,刚要张口叫车夫,忽然想起来马老三的样子,说道:“我家里新来的车夫行为不检,若是让他看见什么,只怕出去说三道四……”韩昹说着,来到门边,打开大门,喝道:“李二?李二呢?”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仆人从大门旁的小屋里跑了出来,睡眼惺忪地说道:“相公叫我?”

“你去喊青儿过来,让他来前厅,你不必跟来,喊了他便去睡罢。”

“是,”李二应道,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揉着眼睛转身去了。

韩昹吩咐完回到厅中闭了门,不一会儿,就听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缝,闪进来一个人。

这人看着约莫十八九岁年纪,头上扎着一条明黄丝带,穿一身织锦白衣,脚踏一双镶银鹿皮靴,因天气寒冷,外面披着一件月白狐裘,膀阔腰细,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唇若傅朱,肤白胜雪,容貌清秀似女子一般,十分俊俏动人。此人姓韩,名青,字叔白,乃是韩昹第三子,自幼学文,长后习武,从父亲韩昹处习得家传相扑之技,又师从名将,练得一手好箭法,有百步穿杨之能,更兼多才多艺,吹弹唱舞,品竹调丝,蹴鞠打弹,诸路乡谈,无所不通,无有不会,聪明伶俐,远赛常人。平日里走的是市井勾栏,唱的是柳词晏曲,风流倜傥,是远近有名的公子哥儿。

韩昹一见韩青进来,便说道:“青儿,我有要事要即刻求见燕王,你来驾车,要行事隐秘,切莫走漏消息。”

韩青应道:“青儿明白。”

殷楚然看了看韩青,疑道:“这位是……贵府千金?”

韩昹和萧鲁宁一听此言,相视一笑,萧鲁宁说道:“这是我的外甥,名叫韩青。青儿,这一位是舅舅的朋友,姓殷。”韩青躬身一礼,说道:“小人韩青,见过殷叔叔。舅舅,许久不见,你怎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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