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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倦梦》第一章 夜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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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寒风凛凛,清冷的月色笼着中庭的回廊,琉璃瓦顶覆了薄薄雪花。

殿内炉香氤氲,点点烛火摇曳着暖色,静静倾泻下一室的奢华。熠熠荧光之下,身着玄色广袖长袍的男子自重重珠帘罗幕缓步而出,如墨的长发流水般铺在肩前,怀中是一只黑白花纹的猫。

傅思娴立于紫檀木桌旁,细细瞧着指尖的画卷沉思良久,抬眉看时,宋洵已倚在雕花窗格边,一只手抚着温顺的猫儿,另一只手支着额,低垂的长睫投下细密的光影,如玉的容颜上浮了一层浅薄的凉。

“站得久了,”他神情倦怠,声音温雅,“你过来。”

淡淡的情绪,如一汪静水,眼前的紫衣丽人微抿双唇,素色的绒鞋踏在水磨地砖上,暗暗生香。

“是王爷等得久了,”傅思娴微微欠身,见宋洵平和如昔,这才安下心来,想到自己酸疼的双腿,语气也带了些幽怨和不悦,“王爷找我?”

“它找你,”宋洵缓缓起身,将睡眼惺忪的水墨递了去,那猫儿在傅思娴怀里缩成小小一团,娇憨地喵了一声,宋洵将视线凝在她低垂的恬静的眉目上,良久,薄唇轻启,“去了哪里?”

傅思娴暗惊,微滞的眸光一转,旋即恢复如常:“王爷心知肚明,却还要来问我。”她头也不抬,将熟睡的水墨轻放在旁的软榻上,而后福下身子,缓缓道来,“太后近来凤体欠安,太医无能,一直诊不出什么病。娴儿虽不通医理,到底是太后抚养长大,入宫探望也是情理之中。”

字字清晰,她深思熟虑的说辞,竟容不得他追问半句。“太后那是老毛病了,你不必忧心,”宋洵朝她伸出手,她却不接,自己起了身。他看着她疏离的目光,悬在半空的手终是垂了下去,转身落座,忽而玩味一笑,“本王倒是听说,今日沈贵妃在御花园设宴,席间太医诊断出宁贵人有孕,皇上大喜,竟当场以贵妃册之,虽不合规矩,却也在情理之中。”

傅思娴微微一愣,想到午宴上的场景,心里满是苦涩滋味。“难为王爷对后宫之事也如此上心,”她挑眉,却是温婉一笑,“宁贵妃孕育皇嗣本就是功劳一件,皇上爱重也是应当。娴儿还以为王爷国事繁忙,想来这朝政大事揽了一身,也不够王爷忙的……”

话音未落她下意识地掩了唇,在看到宋洵渐至阴沉的脸色后瑟瑟后退几步。南楚三代而衰,当朝天子宋昭十四岁登基,至今不得亲政,全无实权,形同虚设,眼前的男人未及而立,苦心经营多年,五年前以拥立之功进摄政王总揽朝政,如今已是朋党密布,权倾朝野,隐隐有坐拥江山的气势,整座晋阳城内,多有士人不满,却也是迫于形势不敢妄言。她本是直率的性子,说话没个顾忌,想到之前礼部尚书在朝堂上不过是奏请皇帝亲政便被他命人当庭杖毙,此时也害怕起来,垂眸掩去紧张不安的情绪,声音几不可闻:“妾身失言了,还望王爷恕罪。”

短暂的沉静被外殿的叩门声打破,继而传来侍卫韩裔的声音:“王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傅思娴方松了口气,轻声道:“王爷既有要事相商,妾身就先告辞了,天冷了,王爷早点休息。”她浅笑着,施施然行礼后便要走,却在转身的一瞬被宋洵广袖一扬揽住香肩,跌入他的怀里,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横抱起来倚回座上,惊醒了旁的猫,喵一声窜了出去。

“王爷……”傅思娴欲语,被他细长白净的手指在唇边轻触,恍然失了神,她看着他棱角分明的眉目缓缓靠近,脑海中模糊的面容一闪而过,她皱眉,偏过头,宋洵微楞,看着她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层薄红,如暮春枝头的桃花般娇羞可爱,他笑意渐深,凑到她耳边温声细语:“本王的女人,本王宠都来不及,怎么舍得怪罪?”他的手指摆弄着她耳鬓的青丝,转瞬间一双星眸已是半点笑意也无:“侧妃既是本王的女人,就不当存有别的心思,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用本王亲自教你吧?”

傅思娴怯生生地瞧向他,有些恍惚不定,挣扎着想要起身,又被他禁锢着动弹不得,他正色道:“以后没有本王的允许,你不得擅自进宫,记住了?”

“可是太后……”

“没有本王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召你进宫。你若是挂念太后,本王把她接来王府小住便是,再将宫中的太医尽数召来陪侍,可好?”

“不用了,太后抱恙,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傅思娴起身站定,淡淡行礼道:“王爷别让韩侍卫等久了,妾身告退。”

傅思娴一袭浅紫细纹罗裳款款而去,金碧色的帘幕将她的身影一点点遮去,等到外殿的雕花扇门的嘎吱声一响,他才将怅然的目光收回,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寻思,看向对面木桌上的画轴,直到瞥见一袭青衫的韩裔走来,终闭了眼道:“说吧,什么事?”

韩裔对着座上那人抱拳一拜,禀道:“王爷,探子来报,今日申时,皇上密召秦相入宫,秦相抱病推脱,皇上便指了许太医前去相府诊治。这本来并无不妥,只是这许太医为秦相诊治足足有半个时辰,期间屏退左右,实在可疑。”

“哦?有这样的事情?皇上竟如此关心朝臣,倒是本王疏忽了,明日本王便去相府瞧上一瞧,”宋洵淡淡一笑,抬眸看向一旁的韩裔:“这秦相不是本王身边的人吗?”

“王爷,属下以为,秦相此人,并不可信。”

“他的确不可信,本王也从未信过他,”宋洵顿了顿,正色道:“秦相在先帝时期便深得圣心,一时荣宠不衰,仕途坦荡,此人颇有心计,城府极深,皇帝召他进宫不过为拉拢之意,他借病推脱也只是担心消息泄露得罪本王,如今他表面上与本王交好,实则飘忽不定,两面观望,谁给他的好处多,他便向谁,这样的人,本王怎敢信他?秦氏一族根基深厚,威望甚高,本王妄动不得,若非如此,本王早就将他除去,省得麻烦,祸患无穷。韩裔,秦相那边由得他去,至于皇帝那边,加派人手盯紧一点,他接触的所有人都要一一向本王禀报。”

“是,属下告退,”韩裔抱拳后转身欲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而停了脚步,略微思忖,又折返回去,道:“王爷,刚才侧妃娘娘出去,属下看她好像不大高兴。”

“她的确不大高兴,宁贵妃有孕,荣宠无比,风光无限,她如今又进不了宫,见不了皇帝,诉不了衷肠……”宋洵起身,远远看着殿门的方向苦涩一笑,“她的心终究装不下本王,不过也好,她愿意为皇帝委身于本王,倒叫本王省了份心。”

韩裔停在原地,默不作声,他少时为宋洵所救,此后跟在他身边多年,亲眼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摄政王的位置,这其间的心机算计,明争暗斗,他不知经历了多少,一次次侥幸活命,才走到今天的地步。从前他屈居人下,同僚相争时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如今他已是万人之上,执掌朝政,又不知有多少人欲除之而后快。他二十六岁方才娶了心爱的女子,即使知道她是皇帝派来的细作。他一个人,整日周旋于皇室和朝臣之间,在生与死的边缘行走,虽有着滔天的权势,却又实在辛苦。

“韩裔,你不觉得侧妃最近很是奇怪吗?”宋洵顿了顿,转念问道,“侧妃近日可有向宫中传递什么消息?”

“回禀王爷,据属下所知,侧妃娘娘近日一直待在锦乐轩为太后娘娘的寿辰准备贺礼,直至今晨受沈贵妃之邀入宫,至少在王府的这段时间,并未向宫中传递任何消息。”

“沈贵妃……”宋洵垂下眸,忽问道:“是那死去的礼部尚书沈旻之女?”

“是。”

“她为何设宴?”

“听说今日是那沈贵妃的生辰。”

“呵,听闻那沈贵妃受宠多年,既是贵妃生辰,又为何不是皇帝设宴。”宋洵面色一沉,吩咐韩裔道,“你速去查,今日侧妃在宫中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要向本王一一回报。另外,着人看紧侧妃,她每日去了什么地方,也要向本王一一回报。”

“属下这就去查。”韩裔领了命,急匆匆离去了。

雕花木门的嘎吱声再次一响,之后,殿内寂静无声,宋洵走到紫檀木桌旁,细细瞧着指尖的画卷沉思良久。那画中是一方清澈见底的池塘,池塘边上,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小姑娘正安静地坐在秋千上,左手把玩着一枝娇艳欲滴的桃花。宋洵淡淡一笑,轻合上画卷,将它收置在抽屉里。此时,窗外夜幕阑珊,一轮圆月洒落清辉几许,寂寂的寒风在枯枝间肆意深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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