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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翼之下》第七章 血色蔓延 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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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以后,林梁死了。

林梁是在逃跑的途中,被村里人抓到的。当时,月明星稀,他的身影被起夜的村民逮了个正着--不要以为这是偶然事件,村外的必经道路上,有好几个暗哨蹲在那里抓人。显然,那晚的凶杀惨案,让村里人加强了戒备,用更严密的手段,防止消息的泄露。好吧,林梁真的如我们所言,因为他自己的冲动,不幸撞在了枪口上。

林梁的死,算得上是彻底引爆所有人矛盾的一件事。这就好比是南半球的蝴蝶,轻轻扇动了它脆弱的翅膀一般。看吧,一场飓风就要来了。

我至今记得那一天,激烈的敲锣声惊醒了所有人。这大概是紧急集合的信号,因为所有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汇集到了一起。其实这基本上算是一句废话,哪个睡觉的人被吵醒过后,不会跑到声音源头去看一眼的?那我为什么还要加这一段没用的分析呢?因为这又可以让我水……

咳,言归正传。当我带着睡眼惺忪的刘颖,摇摇晃晃地跑到目的地时,我们见到的,是已经被五花大绑,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林梁。

那时,我的心已经沉到了深深的谷底。林梁果然被抓了。这意味着,不仅他要完蛋,我们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几乎可以预见,在这件事以后,李村长那个傻逼,会用什么手段来收拾我和刘颖。

但这事能怪林梁吗?不能,因为我知道他这些天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像他这样的人,能够忍受到现在才出逃,已经是看在我们的面子上了。

没人能要求一个人,能够为了他人的幸福,而牺牲自己的生活和今后的所有希望。古往今来,都是如此。每个人都有自己追寻自己幸福的权力,众人皆如此。

话虽如此,然而追寻所谓的幸福,并非是能够永远成功的。就看眼下,林梁的追寻之路,就被阻止得彻彻底底,再无一丝半点翻身的希望。

“各位差不多也都来齐了。那么我们步入主题:今天打扰大家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处理这个企图叛逃的小鬼,我们来举办一个公审大会怎么样?”

“好!”人群之中,开始有人起哄了。人类的群体里就不乏他这样的人。

李村长点点头。“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张老兄前些天,一时冲动做了点坏事。但他是我们自己人,我们能看着他因为一时的冲动行为,受到什么严重的制裁吗?”

“那我,我他妈当然不希望了?!”

“我也不愿意啊。但是这个小鬼,他不顾张老兄一手养活他,给他一口饭吃,让他不至于饿死的恩情,竟然准备逃跑,把张老兄的事情揭发咯!这种行为,难道是正确的吗?”

众人哗然:“不对!”

妈的,真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不过也难怪,小群体之间总是盲目排外,盲目护短,不顾真正的对错,这却也是常态。

“这小鬼要逃亡,那就是逼着张老兄去死啊!?像他这种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白眼狼,难道我们不应该给他些应得的惩罚吗?”

“应该,应该!”

“必须惩罚!”

“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干死他!”

黑夜之中,人群挤成黑压压的一片,恐怕谁也看不见别人说了什么话,然而声音是不会骗人的。我分明听到了姓张的口音,混杂在无数愚民的嗓门里,交织成一片地狱深处的音符。

我终于彻底明白,这些人要的不是所谓的“孩子”,他们不想要一个正常抚养的小孩,他们想要的是一个自幼开始培养,无条件服从他们所有要求,填满他们所有欲望的奴隶。“自由”,“平等”,“权利”这些东西,只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的笑谈。也就是从这一刻起,我知道了一件事--

今天,林梁这个人算是死定了。就算是耶稣降世,佛祖保佑,真主显灵,三大教派一齐护佑,加上一纸联合体总统签署的特赦令,从精神和物质上来个四重护佑,也没办法保住他。我说的。他们做的。

但是否应该争取呢?我是否应该站出来,指责这一切暴行呢?我应该看着这一切就这样发生,还是拼尽力量,挽救这么一个可怜孩子的性命?该不该?又怎样做?如果我就这么站出来,我会不会撞进李村长早就张开了的陷阱?这是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让我自己了结掉自己的前景?我是该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人的自由?

纠缠,错杂,神伤,这就是我所有的思绪,在一瞬间杂乱在一起的感受。刹那间,我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我确信,有那么一瞬间,我完全断绝了自己所有的思考,成为了一株纯粹的脆弱苇草。

只是瞬间,又一阵浪潮涌了上来,又一次冲开了我几近闭合的思考回路。

“不如把这狗东西杀了吧,以绝后患!”

一个声音高叫着。我心头大震,然而接下来,竟有无数附和的浪潮,盖过了所有的一切。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起初,这些声音只是各自为战,并没有相互连接,来源也只是隐隐约约的个别人,进行着无耻而残酷的嘶嚎。然而只是片刻,他们竟然相互连接了起来,犹如点点水滴流动,汇集成一片大海。这海上从来没有一刻风平浪静,唯有永恒的巨大风暴,一切船舶无法航行,一切生物无法上浮。甚至是千米深海之中的巨鲸,也要被这凶悍而强劲的气流,从深渊之中卷起,抛到九霄云外,然后坠落,直至摔碎成一滩稀碎的肉泥。

“李村长,杀了他吧!”姓张的开始哀嚎起来。“自从他来了,我没有一天好日子过,他实在是让我没法活下去了。他不死,那我就要去死了哇!”

姓张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演得煞是逼真。然而我明白,他并不是演戏,他是真觉得自己没有错,是林梁在害他!这是自我催眠,还是脸皮厚到一定境界的体现?

“好,就依张老兄!”

李村长大喝一声,引得周围人一片欢呼和掌声。在喧闹之中,他招了招手,几个小伙子立刻围了过来,等候着他的指示。

“别在这里动手,免得脏了村里的地。我们去野外,就是惯例解决的那个地方。”

显然,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村里的人,恐怕也绝对不止经历过一次这样的仪式。然而是什么保持了他们的狂热呢?

我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小少爷被干掉的地方,大概就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地。现在看来,那里应该是本地一个有名的埋骨地了。在那地方的土壤下,绝对不止是一两具尸体的事。我不指望他们畏惧这些受害者的冤魂,他们连活人都不怕,怎么会怕鬼呢?况且,他们也不信这一套牛鬼蛇神的说法。冤魂索命什么的,终究只是弱者自我安慰的谎言罢了。它改变不了现实,也没法帮活着的人什么忙。它甚至给不了什么精神上的慰籍。

我和刘颖没有跟上去。灯火渐渐远去了,我们站在黑夜之中,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我们再也见不到林哥了,是不是?”

半晌,刘颖才开口问我。我能感受到,她的情绪根本就没有半点的稳定。

“嗯。”

我用我自己都只能勉强听到的声音,挤出了一个字。刘颖抽了抽鼻子,没有吭声。

“我们现在该去哪儿?”她似乎想了想,又问。

“我也不知道。”

…………

我们终于还是回去了,但是谁也无心继续睡眠。我们就坐在客厅里,等着李村长的归来。

不知等了多久,总之,长到我已经记不住时间的时候,李村长哼着小曲儿,满脸愉悦地走了近来。一进门,他就看到了我们。我看到了他脸上挂着的,洋洋自得的喜悦笑容。

“哟,你俩今天,怎么有等我回来的雅兴了?”

李村长倒是能扯出一两句稍微文艺点儿的话语,真不容易。我低下头,没有吭声,也实在是不想看到他那张脸。

“现在你们是不是明白了?”

“嗯。”

“你知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就在那儿嗯?”

我抬起头:“您永远是这儿的老大。我们该听您的。”

“连翘,我寻思,今天你的觉悟这么高了?”

我不吭声。

“妈的,平时你那么牛逼,也知道什么是怕?”

“我知道。”

“哼,你这个小婊子,老子告诉你,我要想整死你,那跟玩儿没什么两样。妈的,你给老子记着,要是你再敢跟爷作对,林梁那小混蛋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你明白我的话吗?”

“嗯。”

“我要你说话,没要你这么应付老子!”

“我明白。”

“在那以前,我还得给你长点儿记性。”

我不由自主地警惕起来:“你想干嘛?”

“你之前,已经顶撞过老子好几回了。现在,你凭几句应付的话,就想糊弄过去,那是不可能的,天底下没有这么美好的事。”

“你想怎样,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我横下心来,回道。

“本来呢,我是准备把你和林梁那傻逼一起弄死的。但是呢,我又不是那么无情的人,因为几句话把你弄死了,有些不太妥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所以呢?”

李村长摸出一把破菜刀,丢在了桌子上。看来他是早有准备。

“你自己切一根手指下来,算是代替你的脑袋。怎么样,是不是很公平合理。”

狗东西。不过好歹我还应该庆幸一下,因为李村长对未发育的女孩没兴趣。否则,恐怕我失去的不只是这根手指。

我一挑眉:“要我自己动手?你不怕我当场给你一刀?”

“不靠偷袭,你觉得自己拿着一把破菜刀,能打得赢我?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

我举起刀来:“那么,你想要哪一根?”

刘颖终于反应过来我们在说些什么,不由得尖叫起来。但她尚未说去半个劝阻的字眼,便被李村长堵了回去。

“你如果说一个字,或者在那儿多抽抽一声,我就让她多掉一根指头。”

刘颖顿时不出声了。我强忍住内心的抵触,伸出了左手,右手则将刀高高举起。

“你要哪一根?”

我的嗓音沙哑而奇怪,让我自己也大感震惊。说到底,还是我强忍害怕和抵触所导致的。但是,我除了忍耐,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难道要我跪在他面前求饶?想太多了。

“那就按顺序,从小拇指开始吧。”

我闭上眼睛,将刀刃猛地砸了下去。

钝刀并没有起到电视剧里,一削即断的效果。伴随着一阵深入骨髓的疼痛,我感觉自己的骨骼在那一刻碎裂,我看到殷红色的鲜血细细流出。我是什么感觉?那就一个字:疼。

我的喉咙深处发出克制不住的咯咯声,那是我压制自己,不让自己叫出来的声音。我全身一瞬间就被汗水湿透,双手已经完全被疼痛而麻木,失去了掌控。然而疼痛并不因这麻木而缓解,它一波又一波而来,从手指而起,不断侵袭我的身心。我全身战栗,几乎再也拿捏不住手里的刀。我试着尽力再次切割,然而我动不了,疼痛占据了心扉和身体,控制住了我的思想和全部的灵魂。

我控制自己,终于还是没有叫出声来,然而喘息与颤抖是无法克制的,无论是心理上,还是在生理上,这都是一次严峻的挑战。

可能在十来秒后,大量的内啡肽开始分泌,我的疼痛竟然慢慢远去了。我抬起满头大汗的脸,抽动着卡在了骨裂处的刀刃。即使身体已经麻木,我还是因剧痛而产生一阵颤栗。

这根手指,现在已经算是废了。

我抬起刀,用更大的力道猛挥下去。咔嚓一声,我看见什么东西飞了出去。我抬起手,看到的,是一个血淋淋,带着一团红白色烂肉的断点。

李村长已经离去。刘颖悄悄跑到一边,捡起了什么东西。她隐隐啜泣,刺痛着我的胸膛。我的手臂已经没办法动弹,我勉强伸出另一只手,接过了它。

那是半截鲜活的小指。

曾经,它还在我的手中挥舞,我掌控着它的行动。就在刚才,它还伴随着我完成了最后的握拳与舒张。然而现在,我却能捧着它,它脱离了我,奔向了“自由”的空气。

林梁是不是这根小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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