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明盛所言，昨天物理卷子的第二道选择题应该是a。

从刘博艺那里问到正确答案的乔青羽觉得明盛有点奇妙。他费尽心机让自己写作业，并不是因为他不会。相反，如果让他自己写，很可能做得更好。可他就是不愿自己写作业，这真是奇怪。

明盛在孙应龙的语文课刚结束时出现在了教室的前门，大摇大摆地走向讲台，毕恭毕敬地将自己的所有作业往孙应龙眼皮底下一放。孙应龙横了他一眼：“自己给各科老师送去。”

“遵命！”明盛突地站了个笔直，像军人那样，脚后跟在木制讲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啪嗒”。

孙应龙不做理会，绕过他走出了教室门。他刚走，明盛就把讲台上的作业通通放到了前排的蒋念桌上。

“学习委员，帮我交下作业，谢了。”

居高临下的模样不容反抗。蒋念点点头，飞快地从座位起身，拿着作业走出教室。

目睹这一切的乔青羽心想，蒋念会不会在路上偷看明盛的作业呢？

即便看了，又能怎样？明盛的作业本上，并没有自己的字迹。

可乔青羽还是心烦。所谓做贼心虚就是这样吧。

值得庆幸的是孙应龙没有再罚全班跑步。放学时他一反常态地出现在教室，坐在讲台上修改课件，同时一只眼睛盯着同学的进出。为了不使他觉得自己异样，乔青羽延续了前两天的做法，留在座位上写作业，直到教室里只剩下她和孙应龙两个人。

“乔青羽，天黑了，早点回去吧。”孙应龙合上课件，走向乔青羽的座位。

“好。”乔青羽点点头，起身把桌上的书本放进书包，“孙老师再见。”

“你爸妈在朝阳小区开了个面馆是吧？”孙应龙问。

“对。”

“店名是什么？”

“乔家手工面馆。”乔青羽如实回答，心里升起警惕。

“好，”孙应龙点头，“不早了，快回家吧。”

后门边明盛的课桌空着，乔青羽径直经过，脚步没有犹豫一分。转进楼道，脱离了孙应龙的视线，她反着手拉开书包拉链，摸到内侧的a4文件袋，内心安定下来。

她料到孙应龙会盯她很紧，所以在下午体育课上就用肚子疼的借口向体育老师请了假，提前回到教室把明盛的作业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这是一件壮举——等明早照样提交和今日一样的作业时，孙应龙难免会怀疑自己今日的判断，对她的怀疑就会减轻很多。乔青羽心里有不小的成就感。

她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先去了学校附近的电脑城，换了张sim卡。换卡的小伙子帮她开了机，还教她设置了手机密码。信号满格，电量满格，手机屏幕发出的荧光照亮了乔青羽欣喜的眼眸。

“有了触屏，上网就方便多了。”柜台后的小伙子说。

乔青羽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上网，流量费太贵。”

她的话费只能从零用钱里省，虽说现在她能联系的人少得可怜，但这毕竟是一笔支出，当然能省则省。

然而乔青羽很快就明白了，“能省则省”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晚饭后回到家，从文件袋里抽出的明盛的作业里，惊现一张英语试卷。

因为和明盛的英语成绩相差太大，所以他不让自己写英语作业，乔青羽明白这一点。可是，今天，他把英语卷子留给自己，是什么意思？

正当她疑惑时，新手机收到了第一条短信，是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号码。陌生，是因为乔青羽的手机卡中没有存这个号码；熟悉，是因为乔青羽曾怕自己忘了这个号码而用力地记过，尤其深刻。

“英语不要乱写，不会的题拍照给我。我是明盛。”

拍照，就是要发彩信，那就意味着很多流量啊！

乔青羽在学校里就把英语作业做完了，确实有几道题不确定，基本都是阅读理解的选择题，偏偏两篇阅读文章还印在了试卷的正反面。难不成把两篇阅读理解及其附带的所有选择题都拍给他？那得至少三条彩信啊。

在乔青羽眼里，彩信就是烧钱的代名词。手机里的话费本就不多，她必须精打细算。

想来想去，乔青羽回：“不用这么麻烦，明早我找刘博艺问正确答案再写到你的试卷上就行了。”

她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庆幸，虽然这等于变相向刘博艺抄作业，是个不光彩的行为。可是为了节省话费，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明盛没有回复，看来是默许了她的建议。

乔青羽高兴起来。可随即，她又碰到了一个难题：英语要写小作文。

她自己的小作文早就写完了，苦恼的是不知道明盛的水平在哪里。自己水平有限，要模仿明盛是不可能的。于是她只好给明盛发了条短信：“英语要写小作文，environmentalprotection”。

过了大概五分钟，手机震动。点开，显示明盛发了一条彩信。屏幕上跳出来一个对话框，问是否下载。

乔青羽忍痛点击了“下载”。

原来是明盛把自己手写的小作文拍了照发过来。直接在短信里打字发过来不就行了吗，发彩信我还得下载，多浪费流量——乔青羽在心里骂了一句。

不过，这倒是给她一个完美范本，只需照着图片抄就可以。

花了十分钟认认真真抄完后，乔青羽读了一遍，发觉明盛写的英文句子比她长多了，复杂多了，还有三个不认识的单词。

“随手就写出这样的水平，”乔青羽不禁感慨，“人比人，气死人。”

今天的作业较为轻松，加上有前两日的苦练，乔青羽很快就搞定了明盛的作业。李芳好进门时，她正好把明盛的所有作业往文件袋里放。钥匙开门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她随即停下手中的动作，赶紧抓起手边的新手机，塞进书包最内侧的口袋里。

下一秒，李芳好就推开了房间门：“青羽，妈妈接到电话，你们孙老师说明天晚上来家访……”

“哦，晓得了。”乔青羽听了，有点忐忑，脸上却是笑着的。

“怎么突然说来家访……你没在学校里做错事吧？”

乔青羽乖巧地摇了摇头。

李芳好放下心来——对乔青羽，她一贯信任地很。

“作业还没写完啊？”

“刚做完，”乔青羽说，一边淡定地在李芳好眼皮底下把文件袋塞进书包，“妈妈，我能不能看一会儿电视新闻？”

李芳好皱起眉头：“都几点了还要看电视？”

“政治老师说要多看看新闻，”乔青羽说，“热点新闻，高考也会考到的。”

听到是政治老师说的，李芳好马上让步：“那你别看太久。”

“嗯！”乔青羽用力点点头。

她走去客厅打开了电视机，调到央视新闻频道，专心地盯着电视屏幕。没一会儿乔陆生进了屋，李芳好闪进卧房里，拿了睡衣进了洗手间。乔青羽瞄了眼墙上的钟：十点零六分。

乔陆生也坐在沙发上，一边看新闻，一边和乔青羽聊天。

“在学校里和同学老师相处还好吧？”

“还好的。”乔青羽敷衍地点点头，眼睛不离电视屏幕。

“学习上吃力吗？”

这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回答之前，乔青羽已然想到自己回答之后乔陆生的反应，要是吃力就劝自己劳逸结合并催自己睡觉，不吃力就会让自己把握时间好好努力。心里有点不耐烦，她更加敷衍地说：“还好的。”

乔陆生还想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大伯的电话。按下接听键，乔陆生用方言和那头大伯聊起了天。好像是劲睿在顺云买了房，马上装修，年底就和女朋友领证。这边乔陆生对劲睿连连称赞，乔青羽听得刺耳，打算关掉电视回房间里去。

“哦呵呵，行，呵呵。”

刚按掉遥控器，一边的乔陆生就挂了手机，转头对乔青羽笑：“奶奶要我给你买个新手机，说女孩子大了出去没手机不方便……奶奶很心疼你啊。”

这消息并没让乔青羽开心。心疼？是心疼乔劲羽吧！大人都喜欢睁眼说瞎话吗？

“也是啊，”乔陆生像是对乔青羽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金羽马上要嫁出去了，奶奶现在也就你一个孙女还能宠宠了，肯定心疼啊。”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凝重。乔青羽扭头看了看乔陆生，面容憔悴的他紧闭双眼，打了个漫长的哈欠。

洗手间的门开了，李芳好走了出来。乔青羽抬眼看钟，十点十九分。李芳好在洗手间待了十三分钟。

“快去洗澡。”

乔青羽不用李芳好说第二遍。她从沙发上弹起，兔子一般蹦跳进水汽缭绕的昏暗洗手间里。

十月九日，天气晴，风儿清，空气干净。孙应龙没再追查谁帮明盛抄作业这件事。

除了昨天乔青羽在孙应龙眼皮底下面不改色地经过明盛的课桌，今天那份优美无暇的英语练习卷也帮了大忙。孙应龙从英语老师那拿过卷子，虽然仍有疑虑，但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如果是别人帮明盛写作业，不可能有这样的答卷；如果是明盛指导别人写的……说不通，这么麻烦，何必找人写作业？自己写岂不是更干脆？

“小邬，你有没有觉得明盛的字和以前不太一样？”孙应龙问。

英语老师小邬是个研究生毕业不到两年的年轻女老师，拿过卷子仔细看了看说：“写得比以前规矩了……”

“不是，你看这笔锋，”孙应龙提醒小邬，“明显没之前那么利落……”

“又不是汉字书法，哪来什么笔锋啊，”小邬咯咯笑着，“在我看来只是明盛读书用心了，写作业认真了而已……他英语那么好，连刘博艺都写不出他这样的造句，谁能替他写呀。”

小邬对明盛的赞赏跃然脸上，这边孙应龙便不再追问。对乔青羽的高度怀疑仍未完全去除，不过在下午班会课后找班长秦芬了解班级情况时，他对蒋念举报乔青羽一事有了新的理解。

“她就是不怎么合群，”面对孙应龙充满关怀的询问，秦芬如实反映她眼中的乔青羽，“每天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

“在学校里一个朋友都没有？”孙应龙问。

“大家都觉得她有点奇怪，”秦芬说，“她一来学校就老想和明盛扯上关系，所以大家都不太喜欢跟她来往……”

“哦，喜欢博关注，”孙应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有呢？”

“蒋念跟她比较熟，”秦芬说，“孙老师，我和乔青羽，都没说过一句话。”

可叫来了蒋念，她却说自己和乔青羽不熟。

“孙老师，刚开学那两天我给乔青羽介绍了学校，后来就和她疏远了，对她不了解。”

孙应龙看着她：“那天你说看到乔青羽独自一个人站在明盛课桌前整理书包，那你看到她从明盛课桌里拿作业了吗？”

蒋念摇摇头：“没有，所以我只是说怀疑……”

“你跟乔青羽接触，觉得她是个怎样的同学呢？”

“不知道，”蒋念摇头，“不了解。”

孙应龙有了初步的结论，即乔青羽被蒋念举报只是因为她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纯粹偶然。面容姣好行为正义的乔青羽，在同学中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因为她老想和明盛攀关系。这么一来，她偷偷出现在明盛课桌旁，倒是能够解释了。

不能解释的就是明盛为什么要保护乔青羽书包的隐私。

也许，这一切只是巧合？毕竟在数次和明盛交流的过程中，他节外生枝令自己气得无法反驳也不是第一次了。

孙应龙摇摇脑袋，决定暂时搁置这件事。不管作业是否代笔，明盛这阵子上课规规矩矩倒是不争的事实。他已经在往好的方向转变，自己逼得紧了，很可能会引发他的逆反心理。

午饭后，孙应龙在广场上喊住了独自走路的乔青羽。

“老师可能错怪你了，别放在心上，”他对乔青羽说，“晚上家访，只是跟你爸妈随便聊聊，别担心。”

乔青羽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晶亮的阳光在梧桐叶子上跳跃，书包里有一只崭新的触屏手机，孙应龙放过了自己。这个平凡的周四，比替明盛写的那张英语练习卷还要完美。

和昨日一样，乔青羽并没拖到放学后才拿明盛的作业，而是趁下午大家都去计算机教室时翻了翻明盛的课桌。放学时，黑色文件袋纹丝不动地挺立在书包内侧，厚实，平整，令她心安。

踏上回家的公交车，躲在不相识的上班族人群里，她掏出手机，看到明盛来了条短信：

“物理不能空题，不会的拍照问我。”

乔青羽回了个“收到”，同时在心里祈祷，今晚的作业千万不要太难，她可不想浪费流量。

手机震动了一下：

“今天上课我没背出《兰亭集序》，老孙罚我回家抄五遍，你别忘。”

乔青羽怎么可能忘了，不过，五遍啊！本来她就最害怕语文作业，因为写字最多，费时费力。

“记得，”乔青羽飞快打下这两个字，略微想了想，加了句：“那你背下来了吗？”

半分钟后，手机震动：

“关你什么事？”

可以想见他那张不耐烦的脸。可是，乔青羽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明盛。

“抄了五遍却还没背下来，孙老师要么怀疑你的学习能力，要么怀疑你找别人抄课文。”

按了发送后，她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生硬，甚至有点像挑衅。想收回，却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等明盛的回复。

很快，手机震动了。

“做好你的分内事。”

乔青羽想象着在手机上敲出这句话时明盛那副毫不在意的神态，漆黑的眸子里是不易察觉的轻视。许是有点熟了，她现在能清晰地勾勒出明盛脸上的每个细节。那是张几乎无可挑剔的俊美脸庞，充满着少年的蓬勃朝气，又有着难以形容的华贵气质，令人过目难忘。

很奇怪，他对于她不再是个可怕的名字而已。她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