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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非录》第一章 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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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地,荆州,襄樊城。

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去,城门口只有三三两两赶早的商人,门楼上睡眼惺忪的士兵打着哈欠,慢腾腾的打开绞索,放下城门,商人对士兵躬腰道谢,士兵摆摆手,连平日里勒索过路人财务的习惯都省了,只想赶快回去还能睡个回笼觉。商人见士兵并没有勒索的意思,飞快的挑起自己的行李货物,快速通过了城门。

有一少年出现在远处的路边,透过薄雾看着襄樊城,但见他束发为冠,剑眉星目,一身市井装束丝毫不能影响他的英气,腰间横背一竹,他姓秦,单名一个逸字。

秦逸是个孤儿,自他有记忆起,就一直跟随着一个男人生活,他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甚至他从来没见过这个男人真实的相貌,他只知道,那个男人,叫“影”。

从他五岁起,“影”就开始教他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从天南海北的各地方言,到台上戏子的易容变脸,到梁上君子的溜门撬锁,再到市井小偷的顺手牵羊。从秦逸八岁起,“影”就再也没有管过秦逸的饮食起居,全靠秦逸自己每天到市集溜达一圈,解决日常温饱。

而他十岁的时候,“影”开始教他杀人。

“影”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一个活人,绑在柱子上封了穴道让他叫不出声来。然后“影”用匕首一寸一寸的在这个人身上教秦逸人体的弱点。

哪里捅进去血流的最少发不出声音立刻死亡,哪里割开伤口不致命但痛得难以忍受,哪里刺入伤口出血量最大而且无法快速有效止血,将哪里切断人体能够立刻瘫痪但不会死亡。

当“影”最后一刀刺穿这个人的心脏的时候,那人脸上幸福的解脱神色给秦逸就下了极为深刻的影响,而他绝望的眼神和教学的场景也成了秦逸的童年阴影及他往后几年里挥之不去的梦魇。

教学之后,“影”交给了秦逸一本无名的内功心法,修炼至大成其内力锋利如刀,相反的是,它能淡化秦逸的存在感,甚至他就站在别人面前用刀,别人都像没有看见他一般。同时“影”要求他用木柴雕莲花。

“影”给他做了示范,碗口大的木桩握在手中,一把匕首上下纷飞,“影”的动作不快,秦逸能很轻松的看清楚他的动作,但当花被雕出来后,秦逸震惊的发现,这朵脱胎于普通朽木的莲花,仔细一数花瓣竟有九九八十一片之多,花瓣脉络清晰,纤薄如纸,放在阳光下通体透明,还能在莲花上看见一圈一圈完整的年轮。

“影”说,若是秦逸能够雕出这么一朵莲华,就算他出师了。

“影”说他练了十年。

从那以后,秦逸就过上了每天雕雕花,练练功,打打木桩的日子,当然,还有“影”时不时的偷袭。一开始秦逸总是无法招架,毕竟“影”总是能从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发起偷袭,有可能秦逸刚坐到一块石头上休息,下一秒这块石头就变成了“影”。

每次被偷袭的带价都是惨烈的,虽然不致命,但一顿鼻青脸肿的暴打还是免不了。

到后来随着秦逸内力的不断深厚,偷袭与反偷袭的经验技术不断增强,他竟然能跟“影”斗个一招半式,有一次甚至主动出击,在偷袭中占了“影”一点小便宜。

不过当他被“影”放在晚饭里的麻药麻翻了被封了内力吊在某个山崖下吹风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让秦逸感到奇怪的是,他从来没有在“影”身上感到一丝一毫的内功修为,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境界不够,看不透“影”都修为,可等到他内功小成的时候,他怎么看都觉得“影”就是个普通人。

秦逸小时候问过“影”,他的身世,名字,还有内功修为。“影”敷衍他说,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什么内功秘籍都是捡的,交他的杂七杂八的技能只是想让秦逸能养活他俩。

小秦逸撇了撇嘴,满脸写着你在逗我四个字,然后又立刻变成讨好的表情,但心里忍不住嘀咕。

普通人能对人体的结构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将一个壮年男人摧残得不成人形,一心求死?

“影”明显看见了小秦逸脸上的表情。

于是一场为期两天的名为刺杀教学写作单方面暴打的热血活动在小秦逸一脸懵逼的情况下开始了。

时间飞逝如白驹过隙,秦逸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已经十五岁了。

那天“影”告诉他,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杀手,必须要在见血封喉中淬炼才能成长,他让秦逸去刺杀某个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县令,顺便把那县令藏在家里的两箱黄金偷回来。

秦逸总觉得黄金才是重点。

第一次杀人总是令人影响深刻,当匕首从县令的下颚刺进去划破气管顺便割下舌头的时候,他意外的发现自己内心平静如水,手中的匕首精准无比,绝不多割一分,绝不多刺一毫。

他带着两箱黄金美滋滋的回去见了“影”,以为从今往后终于可以过上吃香喝辣没羞没躁的生活,但一个月后“影”告诉他,黄金没了,听说山下镇子里那个富商收刮民脂民膏,他床下藏了两箱黄金。

秦逸问“影”,他最近是不是有吃金子的习惯。当然,趁“影”还没发怒之前,他运起内力一溜烟跑了。

从此,秦逸就开始了他的劳苦生涯,杀人,劫富,济贫。

这么些年来,杀的都是该杀之人,钱都是不义之财,贫,还是自己贫。

这也是为什么秦逸出现在襄樊城外,只不过这次略有不同的是,他这次来,只是为了杀人。秦逸感到很奇怪,难得“影”这次没提钱。

秦逸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摊开在手上,这是一副蒙皮,他将蒙皮覆到脸上,仔细的揉捏一番,下一刻,本来英姿华发的年轻人,立刻变成了一个五分猥琐,五分木讷的老实巴交的农夫。

秦逸自小学习易容之术,技巧已经炉火纯青,普通人哪怕仔细端详都无法看出破绽,这也是秦逸从“影”那里学来的习惯,极少以真面目示人。

秦逸知道,“影”的脸上,一直带着一层蒙皮。

秦逸还记得小时候随着“影”辗转流离各地,每到一处新地方,“影”总要改变自己的外形。不光容貌发生了变化,连体型神态口音都发生了改变,一开始“影”总能吓哭小秦逸,以为自己被人拐跑了,后来才渐渐习惯。

他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影”。

秦逸易容完毕,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铜镜仔细端详了一番,甚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收起易容的物品,整理一下自己的发束,然后背起一捆事先砍好的木柴,他微微弯下腰,摸了摸腰间的竹子,脸上摆出一副略带谨慎的谄笑,任谁看都是一个活脱脱的市井农夫。

影教导他,要想骗过别人,首先你要骗过自己。

每当秦逸带上蒙皮,他都觉得自己与这身皮囊再无关系,他就像一个躲在幕后的操控者,操控着一具傀儡,与旁人勾心斗角,然后杀人。

他再次整理整理自己的着装仪容,然后深吸一口气。

是时候进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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