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刀客走了许久，大刀和小刀两人却仍然一动不动的呆在原地，徐大刀确实爱刀，尤其是好刀，只见他出神地看着眼前的两截断刀，手指轻轻的从刀面拂过，一遍一遍的抚摸，犹如抚摸爱人柔软的皮肤一般，眼神中充满了怜爱，口中还不停的发出‘啧啧’的声响，完全已经沉醉其中。而小刀则是怔怔的看着下方，眼神呆滞，手中仿佛还是捧着那本古卷的样子，但是大脑里却仿佛正在经历着一场狂风骤雨，在这场骤雨中，他彻底迷茫了。刚刚的古卷不过寥寥千字，初时看时晦涩难懂，甚至毫无章法可言，与他以往看过的任何心法，身法的修炼法门都无共通之处。但是回味一番，又隐隐觉得其中蕴含了无上的道理，让人辩驳不能，小刀思来想去只觉得越来越堵，甚至连呼吸都有些艰难了，就像被一根木桩狠狠怼在胸口一样。要知道这五年来，小刀亲手抄过的秘籍不下几百，其中不乏名家的修身练气的法门。这些武林中的稀世珍宝都静静的躺在书房，混在秀才老师的四书五经当中，从来没有人好好钻研过。只有小刀闲暇时拿来翻看翻看，也仅仅是因为徐府确实没有什么藏书，小刀又喜静，很少跟着同龄人出去捉鸡斗狗，无聊之时，拿这些秘籍打发打发时光。

初看时，每本秘籍都蕴含了不少奥妙，毕竟这些都是先贤智慧和实战经验的结晶，哪怕最基础的刀法，也是在实战中反复修正过的。那些不实用的，或者不好用的都早已在江湖中被大浪淘沙，伴随着修炼者的战死而永远消失了，能留下的至少在某些方面都是经得起检验的。看得多了，小刀也就难免动了练习的心思，尤其是看到那些名字里有“降龙”，“伏虎”，“飞天”，“绝世”之类的功法时，少年的心里都难免浮想联翩。再加上由于身材孱弱，背地里没少受师兄弟们的欺辱，毕竟欺负曾经高高在上的少爷，比欺负穷小子的快感来得更强烈一些。于是，四五年前小刀在夜深人静时开始偷偷在院落里修练几种霸气的功法，可不知是底子太差，还是修炼不得法，练来练去不仅身体没有变得强壮，还由于睡眠不足变得日益孱弱了。到后来，甚至给徐铁匠打下手时都瞌睡不断，哈欠连天。直到把一块好铁直接练废了，损了徐铁匠不少银子，后来被铁匠吊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要不是师娘实在于心不忍，差人把他放下来，小刀半条命都交代了进去。自此小刀暗暗发誓：这毁人的东西，一辈子也不会再碰了。

小刀倒也真的不再偷偷练习这些功法了，可少年的心性总是飘忽不定，每天又有着怎么也消耗不完的能量。于是小刀开始批判式地审视这些害他的典籍。他每天仔细翻看这些功法，只为试着找出一些不合理的招式出来，一旦真的发现他认为不合理的招式，便会嘲弄一番，再骂上几句：“笨蛋，就你也配屠龙”。看到兴起时，他还会在脑中幻想出两个小人，一个反派和一个自己，这个反派多是欺负他次数最多的师兄的模样，反派施展着书中的功法和小刀切磋比试。而小刀则是施展开其他的功法，与师兄见招拆招，少则数十招，多则上百招，师兄八成会被小刀胖揍一顿，缺胳膊断腿的跪地求饶。这个幼稚的游戏玩多了，小刀在师娘心中聪明伶俐的形象也荡然无存了，平日里，师娘总是看到小刀自己一人喃喃自语，忽而皱眉思索，忽而喜笑颜开，只道是那顿毒打把小刀惊着了，吓傻了，虽是没少埋怨铁匠，却因顾及这傻里傻气传给了元财，便很少再让小刀陪着元财读书了。小刀确真是痴了一般，自己越来越痴迷这种对战，尤其是自己在对战中输给对手后，更是茶饭不思，一定要想方设法再赢回来。如果几百招才勉强赢下的对战，他则会反复调整自己的招式功法，直至十数招就能取胜为止。

小刀的天资不在于骨骼清奇，而在于他天生的洞察力和严谨的逻辑思考能力。凭着这份天赋，直到多年后，那些精妙的典籍在他眼里已变得破绽百出，粗鄙不堪，而且这些典籍内在的机理也都七七八八，并没有大的差别，无非是以气御器，配合招式，达到致胜的目的。气无非就是内力或是真气，也有称为炁的，归根结底是一种能量；而器可以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也可以是摘花飞叶，不过是能量的载体，气附于器后，可以是剑气，刀气，掌气，也可以是一阳指这样的指气，天残脚这样的脚气，形态万千，却本质相同；而招式无论繁杂或是古朴，无非是把能量输出出来的途经。这便是小刀阅尽千书，试练万场后提炼出的武功的核心思想。依照着这套理论思想，再去看各个典籍，总是存在各种各样的毛病，比如能量在体内循环的途经过于复杂，乃至附加在载体上时已经损耗过大，或是载体没能把能量集中化，散点式的爆发毫无威力可言，亦或是招式太过花哨繁杂，不仅暴露了防守上的缺陷，还错过了能量输出的最佳时机。虽说小刀半点功夫也施展不出来，可理论高度已经不亚于修炼数十载的武林泰斗，甚至毫不逊色。毕竟小刀师出无门，对各个功法没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更不存在任何敬畏之心，对各种功法只有一视同仁的鄙夷，加上少年人心性纯粹，好奇心又重，通过几万场身临其境般的试练，终于建立起了一套堪称经典的理论体系。

然而这套理论体系在建立后不久，就被一张羊皮古卷彻底击溃了，此时小刀脑海中浮现出的对手不再是那个健硕的师兄，而是刚才那名落魄的刀客，刀客拿着那把断刀，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那摄人心魄的寒气竟压迫得自己浑身打颤。心中虽然已掀起惊涛骇浪，但小刀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过断刀，那刀突然寒光一闪，直直的就向小刀劈来，小刀腰身一扭，牵动手臂，再带动手中的大刀，算好时机，迎着断刀就挥了过去，然后就是血光一片......这已经是小刀第十五次倒在这柄断刀之下了，而且每次都是相同的一招，无论小刀如何调整自己的招式，功法，甚至兵器，他从来都没有挡住过这一招。不过这古卷通篇上下也只着重讲了这一刀以及配合这一刀的内功心法，似乎这著书之人对这一刀无比自信，天下之大，无人能接这一刀，因此也无需再练第二刀，第三刀了。小刀的理论体系随着一次次失败开始慢慢崩塌了，但是他更多的是怀疑这刀法的真实性，毕竟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古卷上没有夸夸其辞，一本出处不明的古卷很难让小刀彻底信服，但是他内心深处竟然又渴望这一切都是真的，甚至他有些迫切的想见到那个落魄刀客，想亲眼看那刀客向他挥上一刀。因为他太过寂寞，看破一切后的寂寞，这种寂寞带来的痛苦甚至比他当年一夜之间由少爷沦为学徒更甚，他冥冥之中觉得这避无可避的一刀就是特意来终结这种折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