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一下规矩，就一句，左金吾卫，从今日起，我说了算。”居怀恩走马上任第一天，直白简单霸道的表达了自己的处世之道。
左金吾卫属下众人毫无异议的轰然应诺。
毕竟他刚把一个打算跟他纠缠‘将军有所不知，我左金吾卫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的行军长史抬手从校场的演台下抡了上去。
哦，那位至今还没爬起来。
左金吾卫上将军，从二品，三年前，追赠过前京营节度使。
左金吾卫大将军，本就空缺。
左金吾卫还有两位将军，空缺，哦，昨天刚被陛下给革职开缺的！
可不就您这个唯一的左金吾卫中郎将最大么？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刚才那个想拿惯例跟您说事儿的行军长史？
他傻x呗。
众人适时想起了年初武科场上此人的剽悍凶残，于是居怀恩这个远来的、空降的、跟天子沾亲带故的裙带恩授四品中郎将，就这么成了十六卫中事物最零碎繁杂的左右金吾卫实际统领之一。
一天后，听说了他表弟蛮不讲理的治军宣言，天子头疼了半晌，想到右金吾卫中郎将是那个秉性有些弱的禹诏复，索性选了神武将军的独子、八面玲珑的冯紫英替换了他，指望二人配合，两厢协调，行事能和缓些。
左右金吾卫，不止参与戍卫帝都，还要配合京兆尹、左右街使维持帝都治安。
真是个麻烦差事！
“忙完了？”居怀恩看着快马赶来的冯紫英，招呼道。
“今天的暂且完了。”冯紫英立住马，喘了一口气，笑道，“三百龙禁尉，能召入试训的，我以为怎么也得过半，如今看来，也就百八十个。”
“好事。”居怀恩道。
“可不好事么。”冯紫英点头。
两人闲话一句，就此分兵，各自带队夜巡。
太上皇在位时，有一年万寿节，当年年景不好、江南歉收，偏又不肯减了场面，故此令户部想了这么个法子，说是天子恩泽，特招龙禁尉三百名，有衔无职。说白了就是‘卖官鬻爵’，卖个五品虚职。
天子今日不知为何，就想起了那三百龙禁尉来，说不如让神武将军冯唐将那三百龙禁尉的虚职捐官凑起来，好好练练，在其中选些合用的，也别让大伙儿说他一心坑钱，卖官鬻爵就罢了，还一直不给实缺，说出去多难听啊。
这不当晚一下值，冯紫英就将那些门第高的人家挨个走过去通知，比如宁国府贾珍的儿子贾蓉、襄阳侯府小侯爷戚建辉的三弟戚建耀等等，能去愿意去的，忽悠鼓动两句，不能去或者不愿去的，嘱咐他们感念天子恩德厚道，让他们等户部的‘待聘书’，等着户部另行考察拣选安置。
走了十几家，夜巡就迟了些，所以居怀恩统一将左右金吾卫都安排好，在此等了他片刻，然后，城分左右，两卫一家一半，有条不紊，各自行事。
倒不是夜夜都需要他们如此辛苦，只是前日右领军卫将军仇成龙府上居然出了命案，贼人夤夜窜进后院小姐的绣楼，杀人掠财而去，事后了无踪迹，本来夜巡的左右街使当夜什么异动都没发现，京兆府上至今毫无线索，仇家是开国时军功显赫的侯爵世家，到如今子弟虽然大多数弃了武也没学成文，到底仍有三两个在军中，其中最高的，就是仇成龙。
一个校尉带着身后一身千牛卫军服的禁卫绕到居怀恩的马前，拱手道，“将军，千牛卫上有消息给您。”
“居将军，我们陶将军有消息带给您。”居怀恩看向他，此人忙行礼回道，“今日临近宫门关闭时，国子监司业李准李大人形容狼狈、步履蹒跚、跌跌撞撞的挪出宫门，陶将军警觉，命属下到他家附近查探了一番，把查探结果回给居将军。”
“形容狼狈？”居怀恩不解的看着他。
“额头都磕肿了，满面泪痕，大有灰心绝望之态。”
“哦，你说。”
“属下找了几个人便装去他家附近问，未发现异常。”
“去吧，我知道了，回去跟陶哥回复，说我记得留意这回事。”居怀恩点头，转而吩咐那名校尉，“你送送他，即刻派人去查城门记录，看看李家人有无出入时不妥之处。告诉左街使和京兆府巡街衙役，仔细留意。”
丑时三刻，左右金吾卫各自收队回府，居怀恩简单收拾一下准备歇歇，冯紫英就敲门闯了进来。
“何事？”
“你查李准家，是为什么？”
“陶哥让查。”居怀恩眯着眼，不甘愿的敷衍道。
“换个理由！”
“他出宫门时形止有异，陶哥觉得可疑。”
“是可疑，你不知道罢了。我当年在国子监读书时候，那老东西自谓清流清高，实际是个最刻薄的，可惜儿子们都是呆的，读书读不出来，偏个个都执拗死要面子，所以在家最会刻薄女人，家母还跟我说起过，他家的女人，轻易不见生人，半点见不得世面，一个个畏畏缩缩的，看着就糟心。”冯紫英忍不住吐槽道。
“你是说——”居怀恩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
自从天子下令要令天下男女皆识字，京里就没断了家宅不宁闹出来的案子，大到闹出人命的，也不少了。
“平日养的畏畏缩缩不见人，此刻更未必会让她们知道陛下的诏命，所以未必就会是家里怎么了，李准那个样子，多半是在御前顶撞了陛下，被骂的？”居怀恩心里过了一遍，猜测道。
“也可能。”冯紫英点头，“那咱们就继续留意？”
“不然诓一把试试？”居怀恩的性子，显然对静观其变这种事不怎么耐得住。
“陛下格外交代，让我看住你，少惹事。”冯紫英顿感自己这个右金吾卫中郎将果然不是白给的，得看住了这个时刻想搞事儿的家伙。
“按照千牛卫的形容，他这根弦儿本就快断了，咱们随便骗骗，就能崩了。”居怀恩举起右手，中指和拇指之间，留了个缝隙，示意道，“随便一点就行。”
“……说来听听。”冯紫英迟疑了片刻，忍不住问道。
“如果真的是他家里出了事，随便外边一点风吹草动，他就会做出反应，他这里——”居怀恩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已经快扛不住了，很容易乱，稳不住的人，一乱就出昏招。”
“那我去给他吹点风儿，让他家附近的草动动？”冯紫英听他说的，也是一笑。
“我对京中不熟，有劳冯兄。”
“那要是他不动呢？”
“既然男女都要识字，那新一次人口核查也是早晚的事了，不动就算了。”
“行，那就这么着，我去吹这个风。”冯紫英也痛快。
冯紫英径直回家休息，过午起来，想了想，将自己身边小厮叫来，吩咐道，“随便给贾府门上的小厮们，比如宝玉的那几个，传个闲话，就说国子监李大人家的女眷丢了，他家人从京兆尹报案出来，又去逼着金吾卫、左右街使寻人呢！另外，别自己说去，明白？”
“是，小的明白。”小厮迟疑的看了看冯紫英，赶紧点头。
“想什么呢，借他小厮传个话罢了，我还能害他？你以为我是他那个没担当的样子？”冯紫英瞪了他一眼，摆手让他赶紧去。
“是是，大爷放心，小的这就去。”小厮一看赶紧跑了。
国子监祭酒李守中。
国子监司业李准。
还真是巧，此刻，倒方便了他。
贾府下人那里，各种闲话，一向是乱的，宝玉那几个小厮，又都是听风就是雨的毛躁性子，就看这话能不能顺利传到李准耳朵里，吓他一吓了。
“……就不能你直接上门探望一下旧日恩师？”听他把几门子相干的话说到一起，居怀恩消化了一下这其中的关联，迟疑道。
“我就随便读了两年，自打离开国子监，从来没探望过他，这不年不节的，连个借口都没有，上门干什么去？”冯紫英无奈。
“不然找人假扮官媒，上门给他家闺女说亲？”居怀恩扯淡道。
“也未必出事儿的是女儿，要是儿媳妇什么的呢？”冯紫英仍旧嫌弃他动静儿太大。
“陛下诏命，为防止龙禁尉最终通过试训核查的人数太少，白忙一场，特意开恩，全国招选，800两银子一个名额，过了就是五品禁卫，过不了就转去户部等六部再次考核，你不如以此为借口，送个人情去恩师家里，见见他两个儿子，看看究竟有无异样？”居怀恩又想了个办法。
“……他家哪来的800两闲钱买这个？”冯紫英快无语了，你这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东西！
“你借给你恩师？”居怀恩考虑了一下，道。
“我拿去打水漂儿多好，那就是两个又混又无能的废人！”冯紫英愤愤道，“再说李准不肯的，他家两个儿子是死活考不出来，才捐的监生，再买个官儿，他还有什么脸继续当这个国子监司业？”
“那就别当了，反正也是误人子弟。”居怀恩无所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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