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一觉睡到了快中午时分，日头高照，三三被门外伙计们的喧闹声吵醒，已经是春风楼准备午饭的时间。

几天来，三三第一次睡了一个好觉，虽然前一天经历了太多太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但对于一个少年来说，却是难得的经历。

如今三三躺在锦缎的被褥中，想在临走之前尽量多的记住这种从未体会过的舒适和安逸。

门开了，小凤端着一个铜盆进来，看到三三睁着眼睛，直愣愣的望着床帐。

小凤笑了，她已经越来越喜欢看三三发傻的样子，觉得非常可爱。

小凤放下手里的盆，三三发觉了。恋恋不舍的从床上坐起，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小凤道：“姐姐来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马上中午了，你再磨磨蹭蹭，今天就别走了，很快又到晚上了。”小凤走到窗边，说道：“起来洗洗脸，我让厨房给你做了一大碗面，还有一只烧鸡和几个饼，给你路上吃，都是记穆少爷的账。”

说着拉起三三，轻轻一推：“快洗脸漱口吧。”

三三赶忙起来，洗漱后又吃了一大碗面。小凤给三三收拾好了行李包裹，然后将三三送到了门口。

小凤拉着三三的手说道：“弟弟，一路上小心，从这里到铁岭卫还得走半个月时间呢，都是山路，可要保重身体啊！”

说着说着，小凤竟哭了起来。三三心里一阵暖流涌上，眼圈也红了，正要上前安慰一下小凤，不想小凤一下扑到三三胸口，抱着三三放声大哭起来。

现在是中午时分，街上人来人往，三三却没有心思理会别人异样的眼光，只是轻轻拍着小凤的肩膀，没有再说一句话。

三三终于又上路了，和小凤分开，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但好像心里都已经了解了彼此的心意。

三三不理解，这个一开始对自己凶神恶煞般的女人，为什么变得对自己难舍难分。这个年纪的他，可能还不会理解女人的心思。而小凤似乎是在三三身上找到了许久内疚感到的善良和安慰，尽管三三只是一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毛孩子。小凤天天面对那些凭钱买笑的富人，以为自己已经变得拜金和放荡，三三的出现仿佛让自己找回了内心深处的善良和矜持。

三三继续向前走着，离开会月镇不久，又走进了大山。好在天气一直不错，走路对从小在山村长大的他来说不算难事。

不知不觉，三三在山里已经走了五天，按照父亲的说法，应该是先到会月镇，然后走三五天山路，会到另一个镇店：三阳镇。到了三阳镇就有官道了，顺着官道就能一直到达铁岭卫，官道上还可以雇个牲口，也能轻松一点。

三三算了一下时间，进山五天了，三阳镇应该不远了。

这一日的下午，三三终于走出了大山看到了大路。路旁有一个大石头，清晰的刻着两个大字“三阳”。

可是三三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看到的不仅是“三阳”两个字，还看到了石头上的斑斑血迹。

三三抬头眺望，远方的三阳镇已经进入视野，和初到会月镇的袅袅炊烟不同，三阳镇却是浓烟滚滚，几栋民房还冒着火光。

这时从镇中心冲出一队人，全都身着铠甲，内部是皮革制成，外部则满挂铁甲，铁甲片犹如鱼鳞一般。银白色的甲片星星点点沾染着血迹，阳光下红白闪耀，死亡一般的光芒。

三三看着这个场景，胸口憋闷窒息的感觉忽然升起，双肩开始发酸、全身发热，恐惧的感觉笼罩了全身。

蒙古人！！！

虽然大明朝建国已经二百余年，被赶走的蒙古人却一刻没有停止对大明边民的骚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朝廷镇压了二百年，也没能彻底消灭这些走马强盗。

父亲不止一次讲过蒙古人如何杀伐，甚至小时候淘气，父亲也会用“蒙古人来了”之类的话吓唬三三。

在父亲的孜孜不倦的培养和教育下，对蒙古人的恐惧已经成为了三三的习惯。此刻见到了父亲口中蒙古骑兵服饰，三三颤抖了。

骑兵呼啸而至，三三仿佛看到挥舞的马刀，飞溅着鲜血向自己砍下。三三赶忙趴在地上，在避开骑兵视线的同时，飞快的爬向路边的玉米地。

尘土飞扬，马蹄声不绝于耳，玉米地里的三三蜷缩着，眯着眼盯着眼前的大路。骑兵有七八十人，马背上挂满了抢来的东西，呼啸而过。

许久，三三钻出田地，怔怔地看着远去的骑兵，又回头看看三阳镇，时间仿佛停止，巨大的悲痛涌上心头，耳畔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三三慢慢走向三阳镇，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却又不知道该去哪。

三阳镇中街，一片狼藉，女人孩子哭声震天，地上散落着的，除了狼藉的物件，还有一个个血淋淋的人头。三三可能因为已经经历了一次极度恐惧，似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到这一切并没有更多的惊慌，只是一阵悲凉。

三三仰望着天空，浓烟飘过，心里仅仅是悲凉吗？不，我还有另一种情绪充斥着内心，我的胸口压抑难耐，我的双手开始颤抖，如果刚才初见蒙古人时我是恐惧，那么现在，我是愤怒！极度的愤怒！

三三从小就是一个怯懦的孩子，很少和别人打架，甚至都不会轻易与人发生矛盾。可此时的愤怒来的如此突然，杀我手足的仇恨使三三怒不可遏，此时的他还不了解，这种为公鸣不平的愤怒，正是民族大义最基本的表现。

那时的蒙古人不善耕种，有没有轻工业，这些东西的获取途径，自然主要依靠抢劫，中原人深受其害。因此，对蒙古人的痛恨是当时大明边民的主流思想。

带着初级大义的愤怒，三三开始帮助镇上的人开始收拾残局。一片狼藉下，没有人理会三三这个陌生少年，却也不拒绝他的帮助。镇上的人渐渐停止了哭声，有人在捡拾亲人的断肢残臂。

三三抬头静静望着，阳光映衬下血红的街道，一个老人抱着一颗女孩人头，蹒跚地踱步，挨个辨认散落的无头尸体，那张苍老的脸上，皱纹中嵌着的泪水轻轻滑落，冲开了脸上的灰尘。血水从怀中不断滴落，踩在脚下，一行血红的脚印越拉越长。三三看着，眼泪夺眶而出，老人走着走着，突然身体一震，慢慢跪在了一具无头女尸前，想把人头放在颈上，却无力抬手，无声无息，老泪纵横。

三三走过去，双手轻扶老人双臂，老人没有抬头，只是一味流泪。三三就这样陪在老人的身边，不忍离去。

忽然，远处一声鞭响，紧接着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所有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去，远方的山林中，一队骑兵正极速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