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乱的嘈杂声离得越来越近了一些，最后不出所料，停在了院门外面，少年冷眼听着动静，手指一上一下，宛如弹琴一般起伏着。

就连砸门声都没有，破旧院门直接化作一堆朽木，倒塌在地。

少年眼中神光一闪，手指猛地一颤，有灰白色印迹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朝着院门笼罩过去。

正在这时，一根细细的手臂却陡然拉扯住少年，略带着些许哀求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一如之前。

“哥……少杀点人。”

少年眼中暴涨的杀机便如浴火的春雪，刹那间融化开来，那灰白色的印迹一个扭曲，渐渐隐于空中。

直到这时，院门口伴着尘埃落定，一连串骂骂咧咧的声音才响起。

“这个丧门星，害了一家子还不够，现在都害到我们村里人了！我要杀了他，替我媳妇报仇！”

“杀了他！早该杀了他！”

“对！连带着那个狗屁倒灶的妹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家子都是扫把星！都得弄死！”

少年看都没有朝着他们多看一眼，他略有些紧张地转过身，看着小女孩。

小女孩挣扎着，想要从缸中爬出来，他轻轻扶住小女孩的双臂，冲着她摇了摇头，于是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小女孩便安安静静又缩了回去。

他这才安心地站在草屋门口，小小的身躯，阻隔开门内门外两个世界。

不止小院院门崩成朽木，就连那破败的低矮围墙，都被来人推倒，一群人乌压压地站在院落里，绵延到小院之外。

胸口的血迹再次洇了出来，少年冷眼看着他们逼近。

为首的是名面上带着刀疤的壮年，少年认得他，他家就在隔壁不远处，也住在村尾，只是往日里憨厚的面颊上，不知为何，已经带上了一层狰狞的面具。

他牵着一名小男孩的手，小男孩要比少年还要小一些，与屋内的小女孩差不多大，此时此刻，本该童真的瞳孔里，看着少年的，却满是厌恶，就像是看见了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

少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扑面而来的群情激奋与零星杀意让他本能地微微弓起身子，体内元气流转，肌肉根根紧绷，宛如一头警惕猎食的豹子。

熙熙攘攘跟在两人身后的，俱是陈家村的村民，先前在村口以石头子砸少年的小屁孩也多在其内。

胸口的伤口开始隐隐阵痛，鲜血一点一点顺着伤口涌出，少年不为所动，只是眼中越发警惕。

那刀疤脸一进院落，一眼便看见微弓着身子站立在院门口的少年，本就狰狞的神色更加扭曲，他猛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指着少年鼻子张口便骂道。

“你他娘的丧门星，克了自己爹娘还不够，还他娘敢克到我们家？也不看看我陈二是谁？废物一个，要不是老子好心施舍点剩饭给你们，你们早就饿死了！老子今天非得弄死你不可！”

牵着他手的小男孩满是仇恨地看着少年，蓦地，学着刀疤脸的模样，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双腿发力，一头向着少年撞过来。

少年左手尾指轻轻一弹，正要动作，蓦然想起身后小女孩方才与他说的话，手指一僵，那小男孩已经撞入少年怀中。

少年一声闷哼，只觉得伤口绽开更大，他却只是沉默着，如同一头石像一般，一动不动。

小男孩撞在他怀里，挣扎半晌，未见寸功，他一发狠，小小的眸子中闪过一抹毒辣，一张口，便要向着少年胸口洇出血迹的地方咬过去。

少年虽然记着小女孩的叮嘱，却也不是意味着他便可以任人宰割，面前的小男孩撞入怀中也就罢了，如今得寸进尺，他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得寸进尺。

就该死！

小女孩让他少杀人，可没让他不杀人。

少年双眸一闪，刹那间无悲无喜，尾指轻轻一弹，体内崩成线状的元力随之一颤，半空中如同荡起一层涟漪，耳边一道清鸣，怀中小男孩的动作刹那间僵住。

有灰白色印迹于半空绕了一个圈，轻轻落在了少年手上，如一条细细的半透明的蛇，一眨眼，已经顺着少年手指钻入他的体内。

纷扰谩骂声不断的人群里面，声音骤然停息，正午的太阳下面，为何会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他们本就盯着少年的眼睛中，瞳孔微微一缩。

却见那小男孩自中间化作两截，缓缓瘫倒在地上，暗红色的脏器，花花绿绿的肠子，“噗通”一声铺了满地。

血腥味陡然间大作！

片刻的宁静之后，谩骂声陡然如潮水一般朝着少年涌过来，就像那滔天的巨浪，挟万钧之势拍打过来。

“好狠心的小杂种！小不点才十岁，年纪小，不懂事，你个狗杂种如何下得了如此狠手！”

“他竟然敢杀人！当着我们的面，他竟然敢杀人！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吗的，今天说什么也要弄死这玩意，大家都看见了吧，我没说错吧，他不仅克其他人，他还敢杀人！今天是小不点死了，明天指不定就轮到谁了！你！你！还是你的孩子？”

“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弄死这两个扫把星，一把火把这里烧了吧！”

为首的那刀疤脸壮汉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地面上那滩还冒着热气的脏腑尸身，看着那血液顺着门口的干草渗入地下，他呆呆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太阳毫不留情的照射之下，血腥味更加刺鼻，浓重的血腥味骤然间像是唤醒了刀疤脸的意识，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一片，无比悲愤，无比惨烈的嘶吼声似就像是从他喉咙里面挤了出来。

“我他娘杀了你！”

他挣扎着，提着手中那柄生了锈的猎刀，踉跄着，却又一往无前，如同蛮牛一般朝着少年冲过来。

冲至一半，他高高举起手中猎刀，有些还未生锈的刀锋在阳光之下反射出刺目的金光。

金光在众人眼中一闪而逝，猎刀伴着风声，撕扯开空气，无比蛮横地向着少年头颅斩过来。

少年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眼眸之中的神情绝对不说上轻松。

他尾指再次轻轻弹动，灰白色的印迹悄无声息地挡在那猎刀之前。

“嗤……”

好似极其锋利的刀子切割开牛皮纸，随之而来又听得一声清脆的“叮”的响声，半截刀锋笔直插在地面之上。

呈冲锋模样不管不顾的刀疤脸动作骤然僵住，一抹细细的血线在他脖颈处出现，也许是谁的动作大了一些，一缕清风拂过，耳中只听一声“啪嗒”响动，伴着“咕噜噜”的滚动声音。

黄土地上，烈阳之下，刀疤脸那颗再也说不出话的头颅之上，双目逐渐充血，刹那赤红一片。

还站立着的无头尸体如同喷泉一般往外涌出血迹，在阳光下氤氲出不一样的风采，然后便摇摇晃晃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鲜红色的血毯缓缓铺开，与小男孩的那滩血迹慢慢接洽相融。

小院之中血腥味刺鼻，草屋之内的水缸中，小女孩紧紧闭着眼睛，內腑的灼烧感没有击溃坚强的她，这个时候，那双眼睛的周围，却隐隐有泪花绽放。

她体内的寒气渐渐被遏制住，小女孩却依旧一动不动，她死死咬住自己的胳膊，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一点动静，殷红的鲜血一点一点顺着牙齿周围被她吮入口中。

无论是什么样的动静，她都知道，现在不是去打扰哥哥的好时候。

院中的群情激奋在面前两具囫囵尸首面前，似乎不知不觉已经丧了全部的胆气，畏畏缩缩。

他们有些不知所措，那些顽皮的少年缩着脖子，早就已经跑得远远地吐开了，站在场中的大人多少见过血腥，虽不济如此，却依旧被这地狱般的场景震撼得说不出话。

没有人再跃跃欲试，他们彼此看着，不敢说话，那双充满害怕与懊悔的眼睛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想要退走，却不知道那个依旧安静站立在门口的小乞丐会不会允许。

他们想要义正辞严地呵斥出口，却害怕自己下一秒钟便会变成第三具尸体。

他们想要说些服软的话，一时间空白的大脑却又想不出任何借口。

什么叫骑虎难下？

这便叫骑虎难下！

这些人的心中，除了害怕，最后剩下最多的，只怕还是懊悔与不解。

刀疤脸是村子里面为数不多敢单独上山猎虎的壮汉，一身技艺极其高超，却被面前这个不起眼的少年没有任何动作斩了头颅。

那会是什么样的原因？

众人心头隐隐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承认。

元修！

唯有传说中的元修，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可是面前这个痴痴傻傻似乎连话都不会说的小乞丐，怎么会是元修？

他们不敢置信，可眼前的事实却又不停在述说着这个唯一的答案。

没有人再去想着，再去为地面这两具尸体讨个所谓的公道。

害怕，懊悔，悔恨种种情绪纠缠在一起，直至最后，在他们心头汇成了一句话。

早知道这个小乞丐是元修，他们怎么会过来趟这趟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