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白炽灯很亮，窗户是开着的，阳光射了进来，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无法企及那白炽灯的范围，一股暖光，一股白光，就这么楚河汉界地分裂着，中间，则是一群沉默的人们。

“怎么？你们不打算说点什么？”

方彬，哦，不，王城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几分轻慢地讥讽：“是不是在想如何打扮我的律师？哈哈？”

“不是。”李想终于开口了，扶了扶瓶子底的眼睛，嘴角荡漾出一丝冷笑。

王城的眼皮跳了跳，因为他以为自己说出这些之后，其他人应该会有惊动的，不管是做表情，还是气急败坏地质问什么的，都好，然而什么都没有，他们三个人依然十分淡定地看着自己，像是在看马戏团的表演。

这种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

“你们到底想怎样？若是没什么好说的，我要打电话让集团的人来了。”王城恶狠狠地威胁，要知道，他如今可是方彬的身体，是集团董事长的公子，人见人爱的帅哥富二代！

“别急。”忽然，围着他站着的那两个瘦高个开了口，走到投影仪前，摆弄着那投影仪，一会儿，雪白的墙壁上又出现了车库上吊的情形，只不过这一次，镜头开始清晰化，人脸也开始轮廓分明，像是重新做了像素分配，很快，投影彻底清晰起来，两个瘦高个退下了。

王城静静地看着，心里嘀咕，不知道他们搞什么鬼。

“你看。”李想忽然扶着椅子站起来，走到墙上，谈了口气，指了指投影上的人脸：“王城，你认得这张脸吗？”

王城皱了皱眉，抬头看着那张脸，忽然，脑袋“嗡”地一声，张大了口。

那张脸，是……自己手机屏幕上的那张脸，小鲜肉，五官精致而俊美，便是勒死惨状，也不能掩盖那种俊秀的美。

咦，怎么回事？

王城有些懵了，看了看那投影，又看着自己眼前的床桌上正放着手机，自己的，忙拿起来，打开屏幕，果然——一模一样。

他的心，呼啦啦地沉了下来去，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心里头有个声音在说“不对”“不对”，哪里“不对”呢？

自己杀死的不是自己的身躯吗？那个自己，不应该是老鼠一样的五官，武大郎一样的身材吗？怎么……怎么是这么貌美的男子？

“啪啪。”

李想一直用瓶子底的眸光死死盯着王城，此时见王城茫然失措，对着那个瘦高个又使了个眼色，站在王城身边的瘦高个忽然从拉卡抽屉，拿出一面镜子，放在了王城跟前。

王城呆呆地看着瘦高个，像是傻了一般。

“这个，镜子。”瘦高个不忍心他的审视，指了指他眼前的镜子。

王城其实知道自己要照镜子，可是内心有个声音却一直在喊：“不要照，不要照”，然而此时此刻，众目睽睽，他怎能不照？所以……

王城慢慢地——低下了头。

镜子里的男人的样子显现了出来——不好看，厚厚的眼镜，五官……虽然算不上老鼠脸，可是也绝对不好看，跟什么高大英俊，五官俊美，霸道总裁，完全不搭边！

这……

这……

王城忽然把镜子一推，镜子从桌子上哗啦掉下来，碎裂的声音惊天动地，像是王城内心的叫喊，然而真正的叫喊，王城却无法喊出来，他只是想——想吐，对，想吐。

他……

他不是方彬吗？英俊非凡的富二代，霸道总裁方彬吗？然而这个身体是谁？那个吊死的男人又是谁？难道……不是换魂？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王城忽然痛苦地捂住了脑袋，不停地喃喃：“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该说清楚了。”对面的瘦高个男人忽然开口，大概看不下去王城这样的痛苦。

“好了，那就让我说吧。”站在墙边的李想幽幽地叹了口气，看着王城痛不欲生的摸样，眸光里充满了悲悯，换魂的梦，对于卑微如尘土的男人是多么重要啊，只可惜如今他要残忍地点破了。

“是这样的。”

李想向这边走了几步，可是不知为什么，又停下来，靠在了墙上，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跟方彬拉开距离：“你本来就是王城，所谓什么换魂，是子虚乌有的事儿，不过小丽的事情，确实是是真的，因为一次偶尔的邂逅，你对同公司的小丽一见钟情，不能自已，然而因为自己条件实在太差，所以又不敢去追，只能不停地跟踪，不停地憧憬，本来这么着也没什么的，结果……小丽跟方彬好了。”

“怎么说呢，其实小丽跟方彬那些乱事到底如何，谁也说不清，可是确定的是，小丽跟他确实睡了，而且是好几次，这对你日日夜夜跟踪小丽的你，是个巨大的打击，当时的你本来已经心理不太正常，再受到这种打击之后，你就彻底疯了。”

“正确地说，你精神分裂了，你自己分裂出来一个方彬人格，认为自己跟方彬换了魂，那样子你就可以拥有小丽了，当然，你自己分裂，也不碍别人的事儿，可是如果那个真正的方彬活着，你就无法完成自己的臆想，因此你决定杀死真正的方彬，好彻底代替方彬！”

王城听到这话，身子打了个机灵，开始发抖，他床上的桌子也跟着他的发抖，发出“瑟瑟”的声音。

李想看到这里，侧过头去，看着病房上雪白的墙壁，心里起伏出一种旁观了的心安，沉思片刻，又开了口：“于是你约了方彬，让他到仓库相见，躲在门口勒死了他，然后把他吊起来，制造了自杀现场，还替他写了一封遗书，以防将来有人发现的时候，可以弄成自杀。”

“当这件事完成之后，你臆想方彬人格的心里构建，就完成了，那个时候，你便把自己完全当成了方彬，也就是小丽爱慕的男人，去了方彬的家里，还美美地睡了一觉，最后开车出来，发现我们追踪，掉入了水中，然后……就是现在的样子。”

李想说到这里，眸光落在了地上的镜子碎片上，叹息道：“我知道你特别想成为方彬那样的人呢，特别讨厌那个又矮又穷又弱小的自己，你肯定从小到大，从来不肯接受自我的，所以才养成了内向封闭的性格，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是因为小丽的事情，终于发酵了，最后成了这样一幕惨剧，真是令人扼腕。”

说完这一切之后，李想用长长的叹息作为总结陈词。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一只蚊子在绕着白炽灯不停地飞舞，忽然落在了桌子上，旁边的王城正大口喘息，一段段地，像是心脏病发作了，然而对他来说，心脏病真发作了反而更好。

“可是视频呢？”

王城忽然想起了视频，不甘地抬头，像是落水的人，在最后一刻，又向水面伸出手。

“视频是你提前跑到方彬家里拍下来的。”李想说起这个的时候，脸上浮出笑来，不知道是赞许，而是苦涩：“其实你虽然疯了，却也挺聪明的，居然知道怎么制造不在场证据，可惜的是，你当时已经渐渐地跟现实脱离，并且人格分裂了，一会儿是王城，一会儿是方彬，所以当你杀死方彬的时候，你认为自己是王城，当你回来的时候，你又把自己当成方彬，而——”

李想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要强调什么，盯着垂着头捂着胸口的王城，一字一句地道：“现在在病床上的你，很明显，把自己完全当成了方彬，彻底完成了人格置换，所以说呢，真正置换的不是魂魄，而是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