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吴松没死，但是躺进了重症监护室。

伍媚不眠不休地守在监护室的门外，她之前一直嫌吴松话太多，可现在，只要吴松能够重新站在她面前，哪怕再说那些不正经的话，伍媚都愿意听。

可她现在暂时看不见那张始终没正经的笑脸了。

在将样机飞往拉斯维加斯的参加航展的路上，zg001样机临时出现故障。许墨在指挥所命令吴松跳伞，可是这一次，吴松没有跳，而且凭借自己丰富的驾驶经验，将飞机迫降在离拉斯维加斯不远的戈壁坡。

机头落地，起火，虽然很快被营救人员将火扑灭，吴松还是受了重伤，直接被送到了重症监护室，至今一周了。

“为什么不跳伞。笨蛋，那么聪明的人，关键时候笨死了。”伍媚在病房外喃喃自语，懊恼万分。

她原以为自己很讨厌这个人，可是真等吴松出事了，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他，甚至还有点想念他总是嬉皮笑脸的模样。只要他醒过来，伍媚想，她一定答应和他一起出去吃个饭。

脚步声传来，是刚刚收到消息赶来的卓皓空与林碧。

卓皓空透过窗户，看了一眼病床内插满仪器的吴松，双目赤红，到处寻找，“许墨呢？许墨那个混蛋呢？”

伍媚的神色变得更低落，她垂下眼眸，轻叹了口气。

这次事故，目前机务组那边还没有排查出原因，目前的结果可能是“偶然事故”，可是，身为项目组组长的许墨却做出了一个让人意外的决定：在这个关头退出zg001项目，正式加入美国一家航空公司的新项目m，成为m的项目领军人。

这个新项目m之前没有向任何媒体透露过，它突然出现在航展的名册上，极具概念化的设计，以及它的技术核心——可控凹凸技术。

是的，m同样得到了许墨关于可控凹凸技术的授权，而且秘密研发了很久，整个研发过程中，大量使用了zg001项目的试飞数据与实验结果，它是站在巨人肩膀下成长的最新机型，而作为开拓者的zg001，如果不能如约出现在航展上空，这个先机，就要被m项目抢走。

更可恶的是，之前沙漠国家已经向zg001跑出了橄榄枝，涉及到三百多亿的首单订单，只要这个订单能拿下，zg001就能进入量产，民航飞机的制造就要重新进入一个新的市场格局。

可是，一旦zg001项目缺席航展，m项目虽然还没有通过试飞，但它拿已有的概念与他们更为雄厚的公司背景去勾兑，这笔三百亿的订单，只怕就会落入m的手里。

功亏一篑。

这么多年投入时间精力甚至生命，就是为了做世界第一，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离航展不过半个月，样机出事，驾驶员重伤，项目组长跳槽，技术外流……难怪李锐和柔柔去找林碧他们时，脸上的表情，简直比龙卷风要来之前的天空还要阴沉。

“你说，许组长为什么要这样做？”柔柔至今还不敢相信，许墨会做出这样伤害大家的事情。

除了事故原因还没有查到之外，那些数据以及技术外流，根本就是许墨暗中使的鬼。可是，为什么啊？这里才是跟着他，在一起战壕里战斗过的战友啊。

李锐的表情则显得阴晴不定，好几次欲言又止，但是看着大家义愤填膺的脸，又将话憋了回去。

林碧一直默默的，从医院里出来后，她跟伍媚说，“带我去小z那里。”

zg001的样机在戈壁滩迫降，还引发了火情，损伤一定很严重，就算抢修得当，及时出现在航展的上空，又拿什么优秀，却说服沙漠国家的那些买主：我们是那个m项目强？

可控凹凸技术已经被许墨带到了m项目，m背后还有一个更成熟的飞机制造历史……所有人想到这里，都觉得无比沮丧，连抢修工作都显得有点悲壮了。

林碧倒是很平静，只是在越野车开往戈壁的路上，她轻声问：“还是因为钱吗？”

许墨这次的所作所为，仍然是因为钱吗？和五年前的理由一样？

可是，他并不像那么爱钱的人啊，许墨不应该是那样的人啊，林碧想不通，实在实在想不通。

坐在后座的李锐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有一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那个，五年前，我还在清大，有一次听见许墨和钱教授争吵……”

五年前的清大，那时候的李锐还是在读研究生，有一次经过钱教授的实验室，听见了两个特别激烈的争辩声。钱教授骂许墨“吃里扒外，我是你的老师，是我一手将你从你坐牢的爸爸那里带出来的，你就这么报答我！”，然后，许墨愤怒地反击，“教授，林碧是个人，不是机器，你不能这样利用她！”，钱教授恼了，但是声音也压低了一些，李锐没有听得太清楚，零星听到一些“论文”、“数据造假”、“坐牢”之类的词语。

李锐直觉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事情，没敢停留，快步走开了。

不久后，就听说许墨带着实验数据出了国，还抢注了可控凹凸技术的专利权，整个项目停摆。

现在，李锐将这些说出来，也只是想告诉大家，其实背后有大家想不到的真相。

坐在副驾驶位的伍媚沉默了。

许久后，她才轻声道：“许墨的母亲过世了，父亲在服刑，家境并不好，从高中开始，钱教授就资助他读书，他很刻苦，用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清大。”

所以，许墨是钱教授的得意门生，第一亲信。

现在想来，一个做科研的人，为什么需要亲信？许墨跟了钱教授那么多年，自己在科研上从未有过建树，所有的功勋都在钱教授身上，包括林碧，钱教授不止一次夸过“林碧是个奇迹”，这个可以与机器通话的女孩，是钱教授的秘密武器。

是啊，他大概只将他们当成了工具，垫在了自己的科研道路上。许墨聪明，他会不平衡，尤其在林碧被钱教授压榨得太狠的时候，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伍媚之前曾隐约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她实在不能将这些事与钱教授联系在一起，钱教授是那样一位睿智的老师，他也是伍媚的爱人，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这样去设想她。

可是李锐听到的那番话，分明又是在佐证这番猜想。

人无完人啊，钱教授也不能避免。

车内其他人都没有吭声，钱教授是学术泰斗，又失踪多年，伍媚作为他的遗孀，这些年殚精竭虑，为了zg001项目完全放弃自己的个人生活，他们又怎么忍心再评论什么。

“这些都不是背叛的理由。”正在开车的卓皓空，突然开口。

他目视着前方绵延不绝的戈壁公路，神色坚毅，一字一句道：“背叛，没有借口，不可容忍。”

有家人对你不好，你就背叛整个家，

你觉得别人对你不公平了，你就背叛自己坚持的底线与原则。

这算什么狗屁理由！

原则与底线呢？

行走在天地间，没有原则，没有底线，成天怨天尤人，为自己的种种行为寻找借口，不是懦夫是什么？

作为当事人的林碧始终没有说话，她的视线越过窗外，远远地看见了那架zg001的新样机，机务小组已经在附近打了帐篷，抢修工作如火如荼。

待林碧走下车，在小z旁边留守的周俊他们立刻欢呼了起来。

只要林碧在，抢修工作便能如此举行。在上次西伯利亚的抢修工作中，林碧让人胆寒的精准判断力，早已经折服了整个机务小组。

不过，在抢修之前，林碧必须要查清楚一件事：事故原因。

它到底是人为的，还是，技术故障？

在整个检修调查的过程中，林碧的心始终悬在嗓子口，她暗暗地默祷：千万千万，不要是人为的。

她不能接受学长拿小z和吴松的性命开玩笑。

可是，当她找到那两根交缠在一起的电线时，林碧知道：她认识的学长，记忆里那个阳光温暖的人，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可恶啊，许墨太可恶了。”伍媚被这个事实气得呜咽。

林碧想了想，道：“我在机械厂的时候，因为机器耗损严重，厂长老是在叹气，所以我研究了五年，终于找到了一种不影响机器性能的薄膜，这样就可以减缓机器耗损……”

伍媚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可控凹凸技术的主体，是纳米级的小颗粒，它们有个弱点，也是目前的技术难点，就是耗损严重，需要定期更新换代。如果考虑到原材料的成本，这是一笔很大的费用，我想说的是，就算m项目有和我们一样的技术……”

“但是我们的耗损远比它低！”

伍媚差点没有跳起来，如果他们的技术仍然处于最先进的地位，m项目只怕要被迫流产了。

许墨……这一次，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真正重要的，不是技术本身，也不是数据，而是人呀。

拉斯维加斯，赌场。

许墨百无聊赖地将面前的筹码往前一推，荷官亮出大小，许墨输了，筹码被荷官全部收回，许墨并没有任何心疼的感觉。原来，这就是有钱以后的生活啊，花钱如流水，筹码与金钱，只是一个数字。

许墨想起小时候捏了一整天、也不舍得花掉的那张皱巴巴的一毛钱，连小贩都嫌弃那张钱太脏，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许墨冷笑了起来：真想回去告诉那个流着鼻涕的小笨蛋，喂，你以后会很有钱，再也不会被他们看不起了。

vivian一直站在许墨背后，看着他从这个赌桌流连到那个赌桌。他现在账上有一千万美金，那还只是订金。以后m机型的每一笔订单，按照合约，许墨都能从中抽取两个点的提成。这将是一笔庞然的财富，有了可控凹凸技术，m机型必将成为全球最抢手的机型，它的订单数更是不可限量。

所以，在赌场短短两个小时内，许墨就输掉了这一千万的订金，他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可是，他不开心。

终于得到了这数不清的财富，为什么，还是不开心呢？

因为失去林碧了吗？

不，vivian也已经不再幼稚了，当她从许墨口中听到他与林碧的往事后，她嫉妒过，她甚至一度认为，许墨是为了林碧，才会从一个前程锦绣的高材生，变成一个流落异国不得志的穷科研员。他是那么痴情隐忍有才华，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孩，不惜背叛自己的导师与前途。

可是，在西伯利亚，当许墨毫不犹豫地放弃林碧时，vivian终于意识到：哪有什么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说到底，都是野心。

这个男人的野心。

当可控凹凸技术成型的时候，他已经从中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商业前景，他无法忍受在这个巨大的财富面前，自己只是一个每个月拿一万多人民币的小小科研员。林碧只是一个借口，走到今天，全是因为这个男人的野心。

这个发现，让vivian不寒而栗。

“还有一百万，你去玩吧。”许墨终于觉得这种撒钱的游戏实在无聊，他拿出最后一百万的筹码，递给vivian。

vivian没有接。

“拿着吧，你跟了我，这是你应得的。”

vivian还是没有动，她嗤笑了一声，“我不是跟你，我是跟了爱情，可现在，我突然觉得自己不爱你了。”

许墨的神色略微僵住，“你又想干什么？”

“我当初爱上的人，是一个充沛着理想的人，你说你要回去拿回属于你自己的东西，我信。你说你没有选择，我也信。可是，为什么要在样机上做手脚？为什么要用这种卑劣的办法来确保zg001项目不会出现在航展上？你在害怕什么，心虚什么？你既然说m项目是最先进的，那就正面竞争啊。懦夫，mr许，你是个懦夫，我不会继续爱一个出卖灵魂的懦夫。”

说完，vivian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许墨目送vivian离开，然后转身，将那一百万的筹码随便扔到了赌桌上。

出卖灵魂吗？

许墨冷冷一笑：这样值钱的灵魂，只怕多少人抢着卖，还找不到买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