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苏小姐！这使不得……”几个小丫头早起来挑水了，看见门口吵吵嚷嚷的，都放下手中的活计赶过去看。

“这是怎么回事？”几人窃窃私语。

“行李都搬上来了，二小姐应该是要走。”

“诶，二小姐向来柔柔弱弱的，现在不知道怎么了，搭上了苏小姐那条线，整个人都厉害起来了。”“也应该厉害一点，我说这二小姐就是命苦，当时出了那件事，太太也狠得下心，不闻不问的……”

“快别说了。”一个青色褂子的姑娘拧了她一把：“要是让大太太知道了……”

“快，快找个人去和太太说。”小丫头连忙转回身往房里跑，接下来几个仍然留下来看热闹，只是不敢凑近过去。

“刘叔，你也是越家的老人了，我当年住在这儿时，你还给我编过许多玩意儿呢，我可喜欢你了。”苏锦和刘叔拉着家常，把手里的东西放下。

“难为小姐记得。”刘叔堆着笑，一脸为难：“可是老爷太太不说，我是真不敢这一大早的让您二位出去，老爷太太知道了，我可没法交代啊……”

“行。”苏锦也不和他多说，免得他为难，既然这样，干脆就着小丫头们搬过来的椅子坐了，在那儿等能主事的人过来。

“表妹……”越玲有些担心，望了望园子。

她该怎么办？随着表妹搬到督军府？名不正言不顺的，自己难道真的好意思在那儿等着人伺候？越玲心里纠结，还有些对未知的恐慌。

上一次从这儿走，也是个晚上，有人接应着她，那次不是从大门口光明正大地走出去的，而是偷偷摸摸跑出去的，更没脸回来。

这次，她看了看苏锦的侧脸，她正半垂着眼，气定神闲的样子，显得大大方方毫不畏惧，不由得有些羡慕。自己也会变成和她一样的人吗？所以说，这次和上次，也是有区别的，对吧？

越玲暗暗给自己打气。

此时天已经亮起来了，小鸟儿叽叽喳喳的叫，连门外面车轱辘滚过去的声音都听得见。

苏锦半只手搁在扶手上，撑着脸，手指有些闲不住。摸了摸唇角，又了捏下巴，她觉着自己现在这姿势应当很不错，如果要是再捧一个盖碗的大茶杯，当着众人的面，缓缓吹一口气，抿一口茶，那气势就更上来了……

苏锦正神游着，那边一大队人马乌央乌央就过来了。

呵，气势还挺盛。苏锦没再懒散，扳直了背，唇角带出一抹笑来，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大伯母，你看，这刘叔太尽职尽责了，我来做几天客，今天想回去，还非得劳动伯母一大早起来送，真是不好意思。”

董瑞芝真是鼻子都要气歪了，你听听，听听！作为晚辈，这是什么口气！

但表面涵养还是要有，董瑞芝眼角挤出几根皱纹来，深吸一口气：“这当然要来送送，你和你母亲难得来一次不是！越玲！你也是不懂事，直接就去你表妹那玩了这么久，别人也不嫌你烦，知道小锦要走了，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苏锦站起来，睁大眼睛，有些无辜：“表姐不是来送我的呀！大伯母，忘记和你说了，我太喜欢二表姐了，还打算让二表姐多陪我几个月呢。不过不知道具体时间，我啊，就干脆让她收拾了东西搬我那去好了。这不，您瞧，打算出门！”

“哪有这样的道理！”董瑞芝诧异地望了一眼越玲，心里很是失望。

怎么，就跪了那几个时辰，以为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了？还要搬走？搬到哪去？搬到外面任人指指点点？越玲丢得起，她越家丢不起这个脸！本来就是自己不知廉耻，现在搞得像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容不下她似得！

董瑞芝也觉得委屈，真是有理没处说。

“大伯母，我这只是通知你一声，你知道的，我一向脾气不大好，就是有些顾虑你们娘两的感情，才愿意在这等着。越玲可是一万个不愿意和我走呢，不过您要是想她了，我肯定第一时间把她送到您面前，成了吧？”苏锦知道这恶人还是得她来当。

无论如何，无论是有什么偏见存在在董瑞芝心中，但越玲始终是越家的人，将来出嫁，肯定也是在越家的。既然总是得回来，或者说为了不把越玲的后路堵死，苏锦还是愿意和她大伯母服个软，给两人一个台阶下。

结果当然不会很差，毕竟越玲在家也不过当个透明人，董瑞芝本来就看她碍眼，希望她在房里多呆着，既然她现在决定要跑去别的地方，也懒得再拦。

“好了，搞定。”

苏锦亲了一口自己抱着的玻璃鱼缸，不经意和小红对了对眼。唔，是正宗的死鱼眼没错了。不过死鱼眼她也喜欢。

小红伶俐地拍了拍水，游到了缸底。

踏在长长方方的青石板路上，越玲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眼清目明，冷冷的气流一直漫入胸口，她心里紧着一口气，好像是从来没呼吸过如此清新的空气似得。

苏锦一只手抱着鱼缸，另一只手挽了挽有些散乱了的头发，转过身来朝着越玲明媚一笑：“以后你就跟着我了，想做什么做什么，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说。”

越玲点点头，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虽然好像依旧是原来的景致：街边的商铺都才开门，一样一样往外摆着物品；挑菜的小贩扛着的担子上蔬菜绿油油的，正在沿街叫卖；那边的板车上卸着货，马尾巴一下一下甩动着，驱赶着蚊虫……一切是那么朴实、真挚、自然，充满着烟火气息。

身后的大门已经关上，门里的封闭和门外的开阔，确确实实是两个世界。

“好，我们去督军府吧。”苏锦走了几步，叫了辆黄包车。

好几日没见到母亲哥哥，也有些想。

“小锦……”越玲叫住她，苏锦疑惑的转头，看着她有些踌躇，还站在原地，有些不解其意，于是挑了挑眉，杏眼里露出些冷意来。

她该不会还是想回去吧？那自己现在就可以帮她叩开大门。

“我们可不可以去小洋楼？”苏锦听见她说。

越玲第一次提出要求，还有些紧张。“督军府那边……我还不太适应。我想一个人在小洋楼住段时间，再想想以后该怎么办。可以吗？”

“当然。”既然不是反悔了要回去，苏锦当然同意。

小洋楼并不算太远，人力车夫脚程快，很快二人就到了。车夫很是热心，一停下车，就帮她们把行李箱扛下来。

“苏小姐！”苏锦刚付完钱，一抬头，就看见了徐家祈，城北徐家大少爷，是她在外国念书的时候认识的。

徐家祈走到她跟前站定，看了看越玲，有些犹疑，不知道方不方便开口。

越玲瞄了一眼二人之间的气氛，心知可能是外面盛传的自家表妹旺盛的桃花运，很知情识趣地打算避开。她把手搁在手提箱上，说：“那小锦，我就先把东西搬上去了，你们先聊。”

徐家祈这才看到旁边还有一梳着旧时发髻的温润女子，正提着笨重的箱子往石阶处走，知道应该是苏锦的某个亲戚，急忙上前帮忙：“不不不，是我疏忽了。苏小姐，我帮你们先把东西搬上去，再谈吧。”

“这怎好麻烦你？”

越玲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要帮忙的高大男人，默默退后了一步，又看了看苏锦，有些为难，不知道是不是该同意。

照她说，自己搬上去虽然吃力点，但也行的。

“徐先生，那就辛苦你了。”

看徐家祈都已经上手了，也是真心实意地，苏锦倒觉得没什么关系，就牵着越玲先上了楼梯，掏出钥匙开了门，然后把徐家祈迎了进去。

家里倒是不乱，她习惯一个人住在这边，自越玲来了之后，房子比以前干净整洁了不止一个度，竟然也能直接待客了。苏锦稍稍收拾了一下厅里，泡好茶，两人在沙发面前坐定。

越玲先独个儿上去收拾房间去了，给他们二人留出了一片谈话空间。

“家祈，这次你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儿吗？怎么不派人先传个信儿给我？”苏锦转了转手中的紫砂杯子，也觉得奇怪。按理来说他该去督军府找自己，或者去越家传个信，她与他之间素来没什么抵牾，自己并不会拒绝与他会面。

就这样直接等在她这小洋楼下边，也不知等了多久，好像是她故意吊人胃口似的，平白惹人误会。关于她的流言几乎都是这么传起来的，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负了那么多人的心，她还觉得自己可纯情了呢。

这波有点亏。

不过苏锦想了想，觉得也该原谅他。他们也算得上朋友，但归国以来就零零星星见过两面，她没什么交心的女性朋友，也并不喜欢交际。

可自己这么好看，又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一样运气那么好，可以在镜子面前想看多久看多久。所以等不及直接过来也是可以接受的。

但总得有个由头吧？苏锦望着徐家祈，眼里满是好奇。

*

徐家祈去督军府吃了个闭门羹，知道苏锦不在，也没拿到她这边的座机号，就只能用这个笨办法了。他每天早上都会过来看看，如果今天等不到，他也就走了。

在外面盼了好久，一直心如擂鼓，现在好不容易进来了，他又开始纠结。

他捧着茶，身体前倾，像是有些不好开口。

苏锦靠在米白的沙发靠垫上等着。

终于，酝酿了一下措辞，徐家祈把茶杯放下，握紧双手，抬起头，说：“是这样的。……小锦，我，我叔父托人给我谋了个政务秘书的职位。薪金待遇都很不错。不过要南下，到南洋军政府那边去。”

他偷眼一瞄，果然，苏锦听闻这话，很快便沉下脸来，只冷冷的斜睨着他。

南洋军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