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重，木凝一口气跑到18号楼，凉风吹得身上的风衣猎猎作响。

她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而对这个答案，她心里也隐隐有了猜测。

能够牵绊人决定的因素无非五个：金钱、梦想、友情、爱情以及亲情。

金钱和友情都不可能，梦想和爱情都在南城，那么剩下的只能是......亲情。

她反复做着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叶景行不是胡乱做决定的人，问题当面说清楚，不要闹矛盾。

拨出电话时语气已恢复了冷静：“你现在在哪儿啊？”

叶景行不疑有他：“在宿舍。”

木凝道：“我在你楼下，下来一趟吧，有事找你。”

叶景行笑了一下：“挺晚了还跑过来，查岗？”

木凝没答。

叶景很快又道：“等我两分钟，马上。”

叶景行下来得很快，见到木凝就摸了摸她的头发，问：“怎么了？”

木凝看着叶景行，自从开学回来他就一直把头发留得很短，很显精神，但仍旧抵挡不住眉宇间那股无名的疲惫。

有些东西，没说破就不会留意，一发现有蹊跷就觉得哪哪都是破绽，哪哪都是勉强。

就像现在，叶景行看起来就是强撑着在应付木凝。

木凝拂下叶景行的手掌，道：“想问你件事。”

叶景行心一沉，收回手垂在两侧，脸上却仍挂着淡淡的笑，道：“什么呀？”

“我知道了一些事，不清楚真假，我想最好的也最有效的办法是直接来问你。”

叶景行慢慢收起了笑。

木凝盯着叶景行，问：“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没有通过南大的复试？”

“上次说了，是专业项目.......”

“你代表学校打的全国ctf还拿了奖回来。”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好，那你又具体调剂去了北方哪所学校？”

“偆城信息科技大学。”

木凝笑了一下，笑意却很淡，眼神示意了一下叶景行的手机，说：“那你现在把录取信息给我看一下。”

叶景行的回答滴水不漏：“正式信息还没下来，还得过几天。”

木凝没答，静静地看着叶景行，脑子里闪过的是莫晓懿给她看得那张通网学院研究生的拟录取名单的照片，叶景行的名字赫然排在首位。

而当下，她发现叶景行原本清亮的眸子里竟然闪过一丝痛楚。

木凝也从未觉得春天的风如此凉薄，轻轻一吹就让人忍不住眼眶酸涩，她轻声道：“是吗？究竟是信息没下来，还是其实你已经通过南大的复试，却放弃了，并且......”

“对我说了谎。”

叶景行喉结微动，却迟迟没有出声，木凝觉得自己等了很久，不然手指指尖怎么都已经冰凉，不然眼里氤氲的雾气怎么马上就要模糊了视线。

“对不起，木木。”

她终于听到了回答。

“我不能留在南城，甚至不能留在南方，至少今年，不行。”

木凝像坠入无底的冰窖，红着眼睛问：“为什么？”

“我家出了点事。”

“什么事？”

叶景行眼睫低垂，沉默了一会，然后轻声说：“我爸肝癌晚期，即使积极治疗也没有多长时间了。”

“或许几个月，也或许两三年，没人能预判。”

“我想陪他走完最后一程，而且光靠我妈，根本应付不过来。”

木凝艰难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年前体检就已经查出来了，家里瞒着我到过完年才说。”

“所以年后你不是在做什么家教，这段时间也不是在担心什么复试，复试也不是被调剂去了什么北方，而是.......”木凝仰了仰头，忍住眼泪，“这几个月，你一直在骗我。”

叶景行低低地说：“我不想你知道。”

木凝一愣，火气突然冒了出来，哭怒意裹着哭腔一起爆发：“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想我知道’？叶景行你觉得这样的事瞒着我好吗？还是你觉得以我们的关系你并不需要交代什么？”

“那你觉得现在我说出来了除了给你添堵以外还有什么其他作用吗？”

“我不在意你有没有给我添堵，我在意的是你有没有让我帮你分担压力，有没有把我放到你亲近的你信任的地位，有没有想过和我一起面对未来！”

木凝扯了扯嘴角，自嘲道：“很明显，你没这么想过。”

叶景行也看着木凝，眼里渐渐有了情绪，道：“那你告诉我，知道这件事后你要怎么办？劝我不要回我爸身边继续留在南城读研还是你跟着我一起去偆城，抛下你的父母、你的家乡、你的朋友和你这二十多年积累的所有资本？”

“木凝，这两者你一个都做不到。你不够自私，但也难以无私。”

“而我又有什么立场和资格请求你，为我而做出选择，那还不如你从来就不知道这件事。”叶景行眼眶红红的，眼里也像蓄了一潭流动的清泉，“还是说，你要和一个可能是在耗费你青春的人谈一场未知时间的相隔几千公里的异地恋。”

“你不仅不会得到父母的理解和祝福，吃了苦受了累还要自己抗，而且这段感情也是阻止你遇见新的异性和新的生活的枷锁，这样的选择，你要吗？”

“我要！”木凝看着叶景行，眼泪终于忍不住一滴滴滑落，“凭什么不要？大不了就是打落牙往肚子里吞，我又不会后悔。”

叶景行双手捧住木凝的脸，又用拇指的指腹抹去木凝的眼泪，怜惜地看着她：“可是我不愿意。”

“木凝，我的骄傲不愿意，它不愿意你忍受流言蜚语和压力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也不愿意你去将就一个平平无奇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解脱的未来。”

叶景行认真地用缱绻的眼神描摹木凝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到嘴唇的时候，他低头用自己的唇去贴近，不带任何□□地吻了一下。

木凝感受到唇上的微凉，然后是脸颊上飘落的一点湿润，接着她听到叶景行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温柔却又悲伤的声音说：“木凝，我们分手吧。”

叶景行抽身，木凝却眼疾手快地抓住他，踮脚搂着他的脖子，眼泪早已忍不住，固执地说：“我不要。”

叶景行却没像往常那样伸手回抱，而是说：“听话，好吗？”

木凝仰头看他，道：“你既然没有立场和资格请求我做什么，那也没立场和资格替我做选择，这样的分手我不接受。”

“木凝，我顾不上你，你明白吗？”叶景行拉开一点和木凝的距离，“自开学以来我回过两趟偆城，每次都在处理我爸的事。我妈一直被当成金枝玉叶养着，医院里的事她一窍不通，她也没这个体力一直在医院耗，这段时间一直在麻烦其他的亲戚朋友，但是没有人会一直照顾下去的，只有我可以。”

“即使我们现在不分手，等我回了东北，我爸生病的事、公司的事、我妈的状态都要我一并承担，我自顾不暇，根本分不了多少时间给你。与其到时候我们吵得两相生厌，还不如就让时间停留在此刻，记住你我都还没有被生活磨平棱角的模样。”

是啊，叶景行说的一点都没错。

可是为什么，你分析得这么逻辑清晰、井井有条，我却一点也不赞同。

可我也不能再继续低头下去了。

泪渍在脸上风干，说话时有拉扯肌肤的微小疼痛，木凝也没管，她哑声道：“叶景行，你再选择一次，要不要和我分手。”

“我的骄傲不会允许我做第二次的挽留，所以你要想清楚。”

叶景行抬手，做了过去两年多无数次的动作——摸了摸木凝的头发，轻声说：“再见，木凝。”

木凝沉默地等叶景行做完一系列动作，然后抬头看了叶景行一眼，眼里似乎有什么光芒在迅速破碎、流逝。

可是叶景行根本不能拦。

叶景行只感到手里顺滑的手感瞬间荡然无存，转眼就是木凝离开的背影，带着他所熟悉的难过、倔强以及决绝。

对不起啊，我的女孩。

大抵能量守恒定律也能适用于人的际遇，我若是想守护住最后一段的亲情时光，就必须放弃唾手可得的梦想，必须卸下我的满身骄傲，必须接受戾气和绝望的打磨。

可当我失去所有我引以为傲的东西的时候，也意味着我也必须放弃你。

因为除了这颗跳动的心，我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来爱你，而对于正当双十年华的你而言，这颗心恰恰是最廉价的，最一无是处的。

我原本以为可以和你一起走出很精彩的人生，但现在我必须按下暂停键，分开我们并行的轨道，你要走到自己路的前方，繁花盛开的地方，这样才不会因为错过我而觉得可惜。

这样我也才能心无旁骛地原地休整，然后奋起直追。

我希望彼此都能先成为“自己”，然后再成为“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