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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戾天决》第1章 鸢飞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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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攻32年,轩王朝强征三十万奴人修筑防御城关,工程之浩大绵延数千里纵横南北,奴人苦不堪言。

什么是奴人?

奴婢贱人,律比畜产!

在这里,奴人和畜生是一样的!

下等奴人被规定只能种地,被称为“自耕奴”。

一年辛苦所得的粮食,连糊口都不够。

今年又恰逢朝廷强征奴人修筑龙城关,许多奴人跑来小树林里悬颈自尽,这样便解脱了劳役的痛苦。

日暮黄昏,残阳如血。

有风吹过时,那些尸体随着风微微摆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每当风起时,沈戾仿佛听见了整座树林的叹息。

“生命这么短暂,你们却不珍惜……”

黑暗,从树林深处呼啸着少年的身影。

他更像是从黄泉路上走来的鬼,嘴里轻声念叨着什么。

“此刻像是在某个梦里出现过的腐朽的味道,在那个梦里,我以为见到鸟语花香……”

“到最后才发现,都是假的……”

“到处都是腐烂的尸体,他们微笑着舞动他们的头颅向我示好,我只是故自走开,实在无法喜欢空气里的味道……”

“不!”

“是厌恶这尸臭!”

“生在这样的世道,当真没得选……”

那些高挂枝头的尸体前衔后继,日后还有更多奴人前仆后继,吱吱呀呀。

天黑时,沈戾来到上平郡。

上平郡规模不大,但集市十分热闹,路旁有屋舍商铺,也有许多直接摆摊的庶人小贩。

与下面乡村相比,真是一副世情画卷。

他信步走去,那边是猪肉铺,这边现场给鸡鸭拔毛,还有卖猎物野味的,都是普通百姓吃不起的东西。

但这不代表普通百姓就不能吃肉了,他们偶尔还是可以改善一下生活,吃顿鱼肉的。

所以,才有“鱼肉百姓”的由来。

不过要说起热闹,在这座郡最热闹的地方,当属淮河湖畔的歌舞坊了。

两旁亭阁楼台,红船停泊在水中轻轻摇曳,白日里清静安宁,一入夜就是红胧高挂,笙歌艳舞。

其中最有人气的红楼名叫无忧坊,消费极是烧金。

一些权贵显赫为了彰显身份,喜欢来这里租上一条红船,呼朋唤友,叫上头牌的姑娘,听听小曲看看景,流连一下风月之情。

沈戾寻着义父三日前留下的地址找到这里,走过灯红酒醉的花街,到处都是衣着富贵体面的公子。

他这样一个奴人,与这里的莺歌红楼格格不入。

“站住,干什么的?”

歌舞坊的狎司将他拦下:“我说你小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就敢闯?”

“在下此来,是为赴义父之约!”沈戾作揖道。

狎司怪笑道:“哈?你知道来这的都是什么人吗?

你义父是何等人啊?

是奴人?

庶人?

士?

吏?

还是君?

总不会是帝君吧?

哈哈哈哈……”

沈戾好言与他说话:“在下并没有欺瞒哄骗,我义父真的在这条船上!”

“你还有脸自称在下?”狎司围着沈戾转了转,颐指气使道:“你应当自诩贱奴才对!”

“大家都是奴人,这样有意思吗?”沈戾怒了。

狎司一副洋洋自得的嘴脸说:“人分高低贵贱,我家主子给我起名叫旺财,你可知我家主子乃三品庶人,你跟我比得了吗?”

“奴狗,我跟你说不清!”沈戾冲花船喊了起来:“义父!”

“你喊什么?你喊什么?”

狎司推他一把,凶恶道:“扰了客人的雅兴,信不信我把你扔到河里喂王八,赶紧滚!”

“好狗不挡路!”

“你再骂一遍?”

“挡路非好狗!”

狎司眼睛瞪得好似铜铃,撸起袖子:“你再骂一遍?”

沈戾一字一字道:“你!是!狗!”

“啊!”

“噗通!”

“救命啊,我不会游泳啊!”

在水里挣扎的狎司大叫着,扑腾着,最后沉了下去。

水面咕嘟嘟地冒出气泡。

一串……

两串……

三串……

一位伙计正巧看到这一幕,抓住沈戾大叫起来:“杀人啦,奴子杀人啦!”

听见叫声的几个衙役狂奔过来,为首的魁梧汉子不由分说,先砍一刀。

“呃……啊!”

“大人,伤我作甚?”伙计捂着流血的肩膀一脸懵逼。

“小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杀人?再不老实点,信不信老子砍了你的脑袋!”

伙计郁闷地指着沈戾:“那你砍他呀,他才是凶手,小人乃是良民!”

“哦,不好意思!”捕头一把提起沈戾说:“抓回去领赏!”

“且慢!”

这时,从花船上走过来一位妙曼的女子,从沈戾身旁经过时,掩唇一笑说:“我这位弟弟不就是杀了个人嘛,小事罢了,无非赔些个银两,就不必劳烦几位大人了!”

“原来是如烟姑娘的小兄弟,都是误会,误会!”捕头哈哈一笑,收刀回鞘,没有再追究沈戾杀人之罪。

毕竟如烟姑娘可是无忧坊的头牌,大家都愿意给美人一个面子。

而且杀人赔钱,天经地义。

有权有势的人可以为所欲为,虽然律法并非如此规定,但现实就是如此。

沈戾怏怏的走进花船,锤头丧气道:“义父,孩儿闯祸了,淹死一个奴人!”

“戾儿,过来坐!”中年男子的容貌非常英俊,一袭白衣翩然,整个人由内而外,焕发出一种神秘的气质。

之所以说神秘,是因为前几年沈戾父亲刚过世,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认他做了义子。

男人不仅给予沈戾财物接济,还教他读书识字,吟诗抒情。

但两人相处三年下来,沈戾对此人身份姓名全然不知,只知道义父整日纵游妓馆酒楼,流于烟花陌巷,以歌伎、舞女为友。

那些妓者仰慕他的才华,从来都是分文不收,白吃白喝供他酒肉,称他为“惜花先生”。

沈戾也曾不止一次问过义父,为何要收自己这样一个贱奴做义子,就不怕有失身份吗?

但每次义父都是笑而不答。

义父把沈戾拉来身旁,温言道:“你已到志学之年,未来有什么打算么?”

“孩儿未曾想过!”沈戾说,他知道自己一介卑贱奴人,唯一的出路就是把自己卖给大户人家为奴为婢,否则一辈子都只能是自耕奴。

但大多数奴人却穷尽一生机遇都无法成为庶人,更不说“士”和“吏”了。

在这样的世道里,他还能有什么打算?

“有没有想过去入仕为官?或投身军旅?”义父笑意不减:“你且说无妨,不管你有何志向,义父定能成全你!”

沈戾心里直嘀咕,你自己都要靠女人养活,能成全我什么?

“怎么?你可是觉得义父没这个本事?”

义父从怀中取了一枚事物出来。

“碟”,是一个人身份的象征。

从木碟、铁碟、铜碟、银碟、金碟、玉玺、到紫金玉玺,身份越高越金贵。

但义父取出的竟然是玉玺,像是扔一个不值钱的事物般随手扔在桌上,对自己的身份全无爱惜之意。

“啊!义父,原来您是御士……”

沈戾接过一看,惊得说不出话来,上面赫然刻着“一品御士”。

“士”,分为两种。

一种是参军入士,下到普通士卒,上至镇国将军,皆为“锐士”。

另一种是江湖门派中的“御士”,身份比锐士高得多,其中以惊邪剑派威望最高,惊邪御士在普通百姓眼中可谓是神仙般的存在。

轻功御剑,飞檐走壁,万军之中直取敌将首级,哪样不是神仙手段?

他们享受朝廷的供奉,却不必为朝廷卖命,也不受朝廷律法约束,但当朝廷陷入危难之际,他们自然也是义不容辞举派护国,因此备受世人敬重。

若说起御士的品阶,则不得不提风云榜。

这风云榜由五大门派共同修定,乃神州武林对各派弟子修为实力的考核评定,再由各国朝廷授玺封阶。

品阶从初入门墙(七品御士),崭露头角(六品御士),融会贯通(五品御士),卓尔不群(四品御士),惊才绝艳(三品御士),英才盖世(二品御士),护国首座(一品御士),紫金国师(掌门),武林至尊(盟主)共划分八等。

这也是“御士”的晋级制度。

所以看一个人实力如何,品阶就是最好的证明,同时决定了这个人在修真武林中的身份地位。

沈戾的义父竟然是一品御士,那是何等样的显赫身份?

“我复姓欧冶,双名流云,江湖名号逍遥剑。”

义父自嘲一笑,继而道:“此前不告诉你,是不想你太过拘谨,不能像现在这般相处!

沈戾惊呆了,原来义父是如此厉害的人物!

“现在不妨想想,日后有何打算?总不能做一辈子奴人吧!”

欧冶流云仿佛在说着什么不起眼的小事,以他的身份地位若想改变一个奴人的命运,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

幸运来得太突然,沈戾迟疑道:“我……我还没想好……”

“那便去入仕做官吧!”干脆殴冶流云替他拿了主意。

沈戾忽然抬起眼眸,目露凶光:“朝廷无道,欺压百姓,戾儿恨这样的世道,不愿拜官从仕与权贵同流!”

“人生苦短,你不应有恨!”殴冶流云语重心长的冲他摇头。

“义父贵为一品御士,自然不知孩儿心中所恨!”

沈戾咬牙切齿般地说道:“当你辛苦耕种,日日照料,看那田里的禾苗渐渐长大,却被朝廷无情收走,于是你不得不饿着肚子渡过一个漫长的冬天,难道不应该恨吗?”

“当你父母病重,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病死床榻,每到夜里鬼哭一般的嚎叫,那是被朝廷强征苦役的求饶,这种声音渗进你的梦里,每天睁开眼睛,你看见树林里无数吊着的尸体,下一个可能就是你!”

“你恐惧着生,恐惧着死,但你却不知道每天为什么要这样活着,现在义父可明白,孩儿为什么如此怨恨,那些日子就在孩儿的梦里,夜夜惊醒!”

沈戾忽然不说了,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眸中闪烁出奇异的光。

既恐怖,又愤恨。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世界上要有朝廷?为什么要有王法?为什么天下百姓的富贵贫贱生死要由他们说了算?”

殴冶流云淡然说道:“不管江湖还是国家,有人的地方就有规矩,若没有律法规矩,人人为所欲为,这世间岂不乱套?”

“可为什么,他们自己定的规矩,他们自己却不遵守?”沈戾早看透了,规矩说到底还是给穷人定的。

殴冶流云被问得无言以对,凝眉看他:“你既不想拜官从士,难道,是想做惊邪御士?”

沈戾伏地拜道:“孩儿生而为人,仅有一愿,若孩儿修成一身本领,当御剑云霄,那天也让路,落地五州,来去纵横,权贵酷吏,见我怕我,天下再无可欺我之人,再无可管我之人,再无看不起我之人,再无……”

“哈哈哈……”

殴冶流云忍俊不禁的大笑起来。

“义父为何发笑?”沈戾很是不知所可。

殴冶流云狂笑之后,说道:“自由之心,人皆向往,义父且再问你,何为侠义?”

“扶贫济困,惩恶扬善,路见不平,替天行道。”这十六字从沈戾口中不假思索的说了出来。

如果先前沈戾那番话还稍显轻狂无忌,这次殴冶流云没有取笑这个义子。

他拿起手边宝剑,“铮”地一声从剑鞘中抽了一半出来,明晃晃的寒光映出他眸中几许凄凉落寞。

仗剑四方行侠路!

白衣一剑一丹青!

当他收回宝剑时,脸上已然再无一丝玩世不恭的轻佻:“一入江湖身不由己,只有规矩,却并无是非对错,空负一身修为,然侠义二字只能存于心中,若是这样,你还愿意随我回山么!”

“戾儿愿意!”沈戾朗声坚定,更是义无反顾。

他自然不能明白欧冶流云这番话中的深意,究竟埋藏了多少无奈。

残酷的世事无情的吞噬着岁月人生,浮云苍狗又有谁可以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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