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开的窗,轻盈的桂香,寂静的夜色。
惨叫声将所有的梦境击碎,莫怀从睡梦中惊醒。
背后淋漓的汗迅速的失去原有的温度,轻薄的衣衫细薄如纱,莫怀打了个冷颤,将被子裹紧了些。
她已不止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也不止一次在梦中听到相似的惨叫。
不知何时起开始缠上她的噩梦,远胜过教书先生的戒尺和爹的刀。
她的额间都是汗,伸手擦去,顺带着揉了揉乱糟糟的短发。娘亲说她一头短发就没有点姑娘家的样子。她总觉得长发梳洗麻烦,打小起就也常因为长发缠着脖子从梦中惊醒,所以干脆在学刀之后剪去长发。
深深吸气,缓缓吐出。调息许久,她才渐渐好转过来。虚汗一扫而空,内心的慌乱也平复下去。
作为莫阳的女儿,她和姐姐确实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或许姐姐打扮后还有像模像样的气质。可她……算了吧,再多的胭脂水粉都总觉得不伦不类,与其看铜镜中陌生的自己,还不如素面朝天的看自己在湖水中的倒影。
翻身下床,莫怀披上了大衣,将单薄纤细的身子藏在衣物中,推开门走入花园。
夜色极美,如梦似幻。
桂香若兰,缭绕鼻尖。
“若是举杯,邀一盏明月。”她记得这句诗,是她逼着小莫师弟吟诗,后者支支吾吾许久才憋出来的一句。
仅仅一句,首不对应尾,根本算不得诗。想着想着,面前似乎又出现小莫师弟的样子,她忍不禁扑哧一笑,自言自语道:“小莫师弟,真是个榆木脑袋。”
伸出手,挡住月色。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学了这么多年刀,也没像隔壁宋府姓宋的浑小子说的一样,浑身都是壮汉般的肌肉。
但她的柳叶弯刀,绝不只看上去这般好看而已。她是天下第九刀的女儿,也是天下第九刀的徒弟,武道之上无分男女。如今她的刀已不是寻常江湖人可挡。按照爹的说法,她的刀已可对付江湖宵小之辈以及多半的盗匪山贼,可与各大名门正派的内门亲传弟子相提并论。
缠在心头如梦魇般摆脱不散的惨叫,每隔一阵子便重复上演的噩梦,似乎在这月色佳人下,都淡成花草间的薄雾,融化成湖中粼粼的波光,变幻成了树梢上黄白色的花瓣。
莫怀倚在桂树下,眼波流转,笑意深。
“若是举杯,邀一盏明月。”
//
小莫打了个喷嚏。
昨夜的月色确实很美,他知道。
小莫又是如何知道的?因为他在不说话师姐的院外站了一晚上。
起因全在于一张薄薄的洒金宣。
傍晚回到院子的时候,那张纸就已经放在他屋中的桌子正中央。
鲜红的字,潦草的字迹:“夜半三更,梧桐苑外。”
梧桐苑,不说话师姐的住处,莫府的西北角。
起初这八字中透出的杀气让小莫有些心惊胆颤,鲜红的字体和潦草中带着杀气的字迹,莫非是“约战书”?
鲜红色的字显然不是红墨,难不成放了偏院哪只鸡的血?直到小莫发现纸上散出的浓郁胭脂味,才松了口气。字是用胭脂随意涂写的,气味倒是和隔壁萧府萧姐姐常用的那种胭脂有些像。
夜半三更,梧桐苑外?
小莫的心头砰砰直跳,他总觉得有些异样。
不说话师姐是最像师姐的师姐,虽然话少,对小莫也颇为冷淡,但打心眼里看,小莫觉得是除了大师兄外,师兄师姐里最正常的一个。按师傅的话来说——“是个练刀的好胚子,比为师两个不成器的女儿好多了。”师傅教他尝酒的时候,这样说过。
但小莫和不说话师姐的交流,甚至连师姐师弟间最正常的交流都没几句。不说话师姐常常对小莫无用的问句无动于衷,总让小莫感觉有些生分,自从多次被不说话师姐的沉默憋到无话可说以后,小莫才认定了不说话师姐就是不说话的。
趁着晚饭之后,小莫翻墙去宋府找宋二哥,宋二哥只瞥了眼纸上的字,便笃定地告诉小莫,这是情书。
从宋府出来之后,正巧遇到出门去游舟的萧姐,萧姐只闻了闻纸上散出的胭脂味,就追问着小莫前因后果:
“小莫啊,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难不成是薛府的薛冬初?那小妮子倒是挺中意你的。”
“或者,卖花的小芸玲?小莫你总去倪姨地方买花,难不成早就看上小芸玲了?”
“瞧你这样子……难不成你自己都不知道是谁送你的信?我的天,小莫你可真不让姐姐省心。”
“要不然把信的内容给姐姐看看,保准认得出字迹。”
“不给就不给,小气鬼。”
“除了小冬初、小芸玲,难不成还有别的漏掉的小妮子?小莫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背着姐姐到处沾风惹草?”
“游舟?不去了不去了,哪有我家小莫的终生大事重要。泰安小城这几家的公子哥,姐姐早就看腻了。那些个小白脸和傻书生,根本比不上你师兄的风范。至于小莫你嘛,还有些太嫩,要是再过几年,姐姐就不会放过你了……”
……
小莫落荒而逃。
//
夜半三更,梧桐苑外。
小莫心底直打鼓,晚饭时起他就没敢多看几眼不说话师姐。不说话师姐和平常一样,话少。
小莫最初根本没往“情书”这方面想,想的大都是“有没有不小心招惹了师姐”、“或许是师傅今日教的招式师姐没学会”、“或许是前阵子比刀时候赢了师姐”……但是小莫半个月来都没跟不说话师姐说过话,有没有碰撞过师姐,更别提招惹了。今日教的招式,是师傅在和他对赌后单独教他的,而且不说话师姐早先小莫几年就来了莫府,不可能还在学基础的刀把式。前阵子比刀的确是赢了师姐,但那都已是一个月前的事。
自从宋府翻墙回来,宋二哥和萧姐的话让小莫的心头更乱,已乱如麻。
不知不觉,小莫在梧桐苑外已站一个多时辰,从夜半两更多提前来到梧桐苑外,到如今已过三更半,早过了信纸上的“夜半三更。”
小莫站在梧桐苑外,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心事杂乱,忘了时辰。
//
夜半三更多,梧桐苑外,一个影子映在墙上,那是小莫。
院墙旁边种有许多四季常青树,枝叶茂盛,入秋后已经少了许多,树映在墙上的影子依旧庞大。夜半三更,梧桐苑外不止有小莫一人。
“小莫啊小莫,为兄的这回真摸不透她的底,只能移花接木的法子借你一用,事后必当重谢。”人影蹲在树杈上,轻声嘀咕着。
若小莫看清此人,肯定要大呼一声“二师兄怎么是你?”
此人正是二师兄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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