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天还没亮，青衣就在门外侯着，说是有要事相告。还在被窝里和周公下棋的薛以战迷迷糊糊的坐起身，转身就想给门外的人一刀。亏得屋里多出了一个人提醒了她，这一刀才没扔出去伤及无辜。坐起来好半响，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自家老巢里，而不是在北冥魔族之地。得，她真是被魔界那些家伙弄的反应过度了。

这天还没亮呢，外面人来干嘛的？她还没想明白，扭头就看见楼雨正在对镜梳妆，她彻底无语道:“你就非得打扮的这样花枝招展？也不嫌累得慌。你那身衣服里里外外至少得六层吧，就这样还能显出腰身，你那小蛮腰到底得多纤细？还有那头冠，比你脑袋都大，整日里戴着那么个玩意儿，你脖子真受得了？”

人家压根没理会她，自讨了个没趣，薛以战懒洋洋的起床收拾，不大一会儿就将自己整理妥当。

青衣进来时，薛以战正在认真的擦拭着自己的刀。狐族的这位人送外号仙不见的大长老，狼族上上下下都熟悉的很。从小就被长辈们告诫，日后若是遇见火狐，或是一个身形高挑身披战甲的女子，二话不说拔腿开跑就是。

青衣面色无恙，若是细看之下便能发现，饶是这位如此精明能干的侍女长，见到薛以战也在两腿打颤。

薛以战饶有趣味的看着对方的反应，痞里痞气的坐着，还将一条腿搭在了案桌上，挑眉一笑道:“怎的，天还没亮就来请安？”

这一笑差点儿吓的青衣将手中端着的托盘扔出去砸对方脸上，她连忙稳住心神，顺从的走到楼雨面前将手中的托盘递上前道:“夫人，我在王妃身上发现这件兽皮。”

不等人有所动作，薛以战已经率先将托盘上的布挑开，只见里面放着一件做工粗糙，用料倒是极好的兽皮衣。她挑眉道:“这是狼皮。”

这是一件灰色的兽皮衣，正如薛以战所说，是用狼皮制作的。楼雨单手将那件兽皮衣抖开，冲天妖气乍现。她垂眸道:“这不仅是狼皮，还是一件妖皮，应是毕生修为都注入了其中。”

青衣点头称是，脸色有些微妙的说:“这些日王妃之所以只受了些皮外伤，全因这件妖皮保护。可是……狐族里又哪儿来的狼啊？就算有，又有谁会这么想不开将毕生妖力慷慨相赠？”

楼雨没有吱声，倒是一旁若有所思的薛以战拿过妖皮好生抚摸了半响，忽道:“我听说我那些狐子狐孙捉人时，那姑娘的身边还跟着一只狼，不过现在已经死了。”

青衣眼皮子直跳，不可置信的抬起头道:“怎么可能会是他！他捉了王妃企图嫁祸给狐族，又怎么可能会……”这个猜想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以至于她还未说完便息了声。

薛以战百无聊赖的掏了掏耳朵，用一双带着微妙笑意的目光注视着青衣道:“说不定是你家王妃上辈子积了德呢？”

青衣皱眉，心下绝不认同。上辈子积了德？那得是多大的功德才能让一只妖甘愿散尽毕生妖力，去保护一个他想加害的人？她宁可相信是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得了贵人暗中相助。

见此，楼雨从薛以战手中拿回妖皮将其仔细叠好后郑重的交给青衣，嘱咐道:“将它送回去吧，日后若是没有你家王妃的吩咐，切莫擅动它。”

青衣一惊，连忙称是。直到将妖皮送了回去，看着床榻上睡的极不安稳的邓小雨，她这才纳闷道:“夫人怎知是我擅动它的？”

外边儿天上才刚刚蒙蒙亮，薛以战在窗前扭腰摆臀了几下活动着身骨，一边乱舞乱挥一边儿还不忘扭头道:“要不我们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发现呢。”见楼雨不为所动，她又凑过来挤眉弄眼了一番道:“去看看嘛，总觉得这又是一场好戏。”

禁不住薛以战的死缠烂打，楼雨妥协了。说不好奇才是假的，那一身妖皮可不会凭空出现在邓小雨的身上。

见到尸体的第一眼楼雨便能确定，这就是绑走邓小雨的人无误，尸体的脸上有一道骇人的伤疤，全身上下都是凝固的暗红色血迹，一身妖力早已散尽。也不知狐族用了什么法子，一身妖力尽散的他竟然没有变回人形。

沉默的看着被挂在墙上示众的尸体，嘴角扯开一抹嘲讽的笑，她讽刺道:“你们狐族还是死性不改，杀鸡儆猴。”

看了眼高高悬挂在墙上的尸体，薛以战却是不以为然道:“这种小细节你也在意？技不如人，被杀不是很正常的么。倘若有一天我输了，等待我的下场绝不会比这个好看。人都死了，你认为我还在意尸首被人如何折辱吗？”

楼雨摇了摇头，斩断绳索将尸首放下后，她笑道:“你薛以战也会有技不如人的时候？”

闻言，薛以战立刻端正态度以无比严肃的态度说道:“当年的阿荼也是妖界的不败传说，可她最后还是死了。”

上古末期仙妖乱战，妖王阿荼战死，可是却没有传闻知道，杀死一代妖王的，到底是神、仙、还是人。

似是知道楼雨心中所想，薛以战语气陡然一转，黯淡悲伤道:“杀死阿荼的不是神，不是仙，不是人，却是妖。很可笑吧？一代妖王最后竟然是死在妖的手中。你知道阿荼死前对我说了什么吗？她说她觉得可笑，可笑她一生狂妄自大，断定整个妖族再无妖有能力与她一战，可最后却是死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妖手中。只因为，她误伤了一个只有几百年道行的小妖。”

所以一代妖王的死因只是因为一个大妖冲冠一怒为红颜？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真相的楼雨手底下一顿，沉默不语。所幸对方很快便从悲伤中走了出来，闭口不言。片刻后，她将一粒红豆大小的种子植入了尸体中。

种子一入体，淡绿色的光芒渐渐蔓延直整个身体。薛以战不禁咋舌道:“不管看多少次，仍然是很神奇啊。这幅骇人的模样可真是看不下去，我将它变回原型会影响你吗？”

尸首面色狰狞，全身都是血迹，看起来确实不怎么好。于是楼雨便点头赞同，沉默的看着淡绿色的光芒覆盖了他全身。

薛以战抬手放出一道红光，狐族的法术被解开，尸体原形毕露。只一眼，楼雨便迅速将视线移开。

那是一只被剥了皮的狼，眼珠爆出，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儿毛皮，尸身散发着令人几欲作呕的臭味。薛以战头皮发麻的往尸身里又打入了一道红光，将其维持着人形。她滴个乖乖啊，同为有皮毛的种族，看见这幅惨状总是容易联想翩翩。也难怪那些狐子狐孙们要将这人维持着人形挂着了，那副骇人的原型给人看了晚上肯定会做噩梦的！

这才将视线转回来的楼雨对着尸体伸出手，任由那覆盖了整个尸身的绿光爬上她的手。虽然这样做只能在对方记忆的洪流中看到一点儿残枝末叶，但是已经足够她看清真相了。

一炷香后，绿光消散，薛以战迫不及待的追问道:“怎么样，你看见了什么？”

彼时的她陷入了沉思中，理清头绪后，她慢慢诉说，那是一个很温暖的故事……

拐走邓小雨的人名叫灰，一只孤傲的妖狼。

灰是群狼的首领，领着几只才刚刚化形的狼妖。当时正逢狼族乱战，这支狼群被派遣到了前线。几只不入流的小妖能做什么？它们只是一群被抛弃的炮灰。

敌方是妄想打狼族地盘主意的黄鼠狼一族，生性狡猾，诡计多端。灰领着的那群狼几乎连对方的影子都未见到，队形便被对方逐一瓦解。所有狼都死了，只剩下半死不活被埋在尸堆中的灰。他千方百计的摆脱黄鼠狼的追踪后误闯入了人界。

伤好后，灰生存的意义便只剩下了一个。复仇。

他用了十年的时间算计黄鼠狼一族，将当年杀他狼群的黄鼠狼一个个送下地狱。

听到这，薛以战疑惑道:“既然已经报仇了，那他为何还要对狼族的王妃出手？”

楼雨答道:“因为当年下达战令的人就是苏逸。灰的狼群是被牺牲掉的炮灰，可事实上，那是一条错误的命令，苏逸本来可以不牺牲任何妖狼轻而易举的获胜。那是苏逸第一次接触战事，手忙脚乱的下达了错误的命令。这件事是灰后来才知道的。”

薛以战恍然大悟道:“狼族的实力在妖族中也是顶尖的，黄鼠狼那些家伙再怎么算计也不可能动其根本。老狼王想让儿子继位，故而放手让他指挥战事，阴差阳错下连累了灰的狼群。灰自知凭一己之力无力与狼族对抗，于是便想出了嫁祸狐族挑起两族事端的法子。这么一来事情倒是说通了，可是——为什么最后关头，他要活生生剥了自己的皮去救那狼王王妃呢？诶你别看我啊，那皮肯定不是我狐族剥的，我们狐狸皮可值钱了，平生也最厌恶剥皮，那皮肯定是他自己剥的！”

垂眸，楼雨点头附和道:“那皮，确实是他自己剥的，一身妖力也是他注入的。”

薛以战一怔，忍不住道:“他疯了啊？千方百计的算计了这么久，好容易得逞了，最后关头去管那凡人作甚？还倾尽了自己所有。我的一身妖力浪费一丝丝都觉得心疼，他倒好，一声不吭全抽给别人了。”

楼雨无奈的解释道:“我看见的也并非全部。但是我在灰的记忆中看见了凡间的市井街道，看见了邓小雨小时候的模样。”

回味过来的薛以战张大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合着是兜兜转转一圈全齐了啊。想明白后，她摇头晃脑的感叹道:“果然是人世间世事无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