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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鸾》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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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宛历三年,史高祖汇集四海仁人志士、广纳贤才,共同商榷领地扩张一事。

彼时初建国,根基尚未稳定,急需功绩来巩固已被前朝□□打散了的民心。

那时人们还不明白,为何几千年来各个君主向来只争各自手里的封地,为何不向外寻求更为广阔的天地。

史高祖首次实现史上一统局面,自然野心勃勃,亲率十二万大军,雄赳赳气昂昂地直奔东方而来。

未料惨败,甚至落花流水般逃回了律都,这场战役使得陶宛修养近十年才逐渐缓过萧条景象。

他们甚至连探路灵狐的主巢都未打到,就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吓没了魂魄。

待到某天看到那群灵气盎然不似人类的一列队伍从边境悠然而过时,这才晓得,原来他们所一直争抢的广阔天地竟一直都被一个叫做玄丘的种族团团围着,在外围形成了恐怖的包围圈,所有人如同笼中之鸟随时任人宰割。

一向骄傲的人族哪里受得了这般压制,史高祖当即下令:

不惜一切代价重创玄丘!

最终在十年后,二十万士兵如同巨龙般将铁蹄踏向南方瀛洲城,山清水秀的地界一度战火纷飞,永无宁日。

此次战斗硬生生拖了三年之久,双方皆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曾经陶宛边境瀛洲与玄丘要塞鹄萨苛中间从无人烟、自成界限的千里阔地也被两方瓜分,那条交界的线上战争便没停过。

陶宛历十七年,八月十五日,圆月当空,浩辉洒地。

高祖领着三千骑队偷袭玄丘粮草,凭借混进去的内应助力,一把火烧了个精光,玄丘大乱,陶宛趁机长驱直入,连克三城。杀红了眼,破城门而入后烧杀抢掠,屠尽活物。

清冷的圆月染上猩红,在空中发着耀眼的光。

大胜,庆功宴开够三天三夜,人们举杯畅饮,畅聊未来,怀念故老。

三天后,北方传来战报,蛰伏在北方惊亘山脉的玄丘皇族闻得消息。当夜大军压境,直奔律都。

根本不知到底来多少人,怪物一样,有的甚至像没有痛觉一样,砍数刀不倒。来时浑身着血悄无声息,连屠十城才堪堪停住,一时狼烟四起遍地哀鸿,满目疮痍,那是多少财富换不来的安定被狠狠击破才会发出的哀鸣。

自此,一场无尽的仇恨结下了。

陶宛与玄丘两族血海深仇,惊天触地,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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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身在嗡鸣,似是在为饮血而满足喟叹出声。

她一双不复细腻的长满老茧的手掌苍白晃眼,正拿着从身上衣袍随手撕下来的深色布条,一点点擦试着浑浊的血液,白与黑的碰撞,白与蓝的照相辉映,教人移不开眼,看痴了去。

嘴角挂着笑,望着远处飞奔而去的几具巨影,眼里闪烁的光刺人而夺目。

有侍卫上前来禀报战况,声音似乎离得很远很远,听不真切:

“我军死伤约八百人,敌军重伤两头,斩杀两头,其余逃窜而出。”

谢鸾扔下脏了的布条,嗓音与表情极度不符,寒得瘆人:

“四换八百,好的很——”咬牙声惊人。

士兵低下头,无言。

她淡淡扫了眼四周,手在不停拍打衣服上的尘土,像怕极了脏。

开口:“回。”

“是!”

士兵得令根本不加思考,当即执行。跑去各处传达,骚动声起,还能动的人扶着四肢已不健全的踉踉跄跄往回走。

马匹擤鼻声,踏蹄声响起,近在耳畔,谢鸾微微转头,脑袋靠在背后纯白如雪的坐骑头上,轻叹:“知你怕脏,倒不怕死。以后能躲便躲远些,记住了?”

这话她每次都会跟它重复,但每个下一次那匹帅气的白色骏马依然驰骋在军队最前面。

意料之中的回应没有到来,

男人的声音温润低醇,带着哑意:“你也是。”

谢鸾诧异,扶着马身向后看,一双紧实有力的腿搭在马腰两侧,再往上便是比雪和马还要耀眼的人。

清冷的色调与周身气质相得益彰,一手执缰绳一手闲搭在身侧,他从高处俯视着她,姿态娴熟。

谢鸾皱眉:“怎么是你?”

控告意味很强,她鲜有这样的情绪,想来是被无意间的窃听惹恼了。

白千浩笑了下,倒是没表歉。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掌:“要不要上来?”

“你倒是不客气。”谢鸾‘不客气的直言’。

男子挑了挑眉,像是在说我也很无奈啊,谁叫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那双白皙漂亮的手始终伸着,毫无退意。

脑海中清醒不少,俗世的人终究脱离万塬虚空回归自己应来的地界,一路飘飘荡荡,虽然旅途如此漫长,但到底是快到头了。

“将军?”她迟迟不走,与白千浩在此也过于惹眼,孙甲走过来询问。

抬头忘了眼高远的天,白得竟看不出一丁点儿蓝影,诡异且诱人。谢鸾勾起嘴角。

“你下来吧。”似叹息。

“若有余力,我会派人助你寻药,权当遵守承诺。”

白千浩怔愣,良久,木然下马。

谢鸾片刻不耽误,须臾已驰出几米远,只留下匆匆音语:“恐生意外,速回。”

一切都安定下来的时候,已是子时。伤员安顿需大量人力物力,此次更为棘手,残缺不全的人躺在草席上□□,哀叫声不绝于耳。军医忙得团团转能起的作用却甚小。

主帐内,血腥味极重,钱万里被放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不见人色。

皇上特派的德高望重的郑太医在给他医治,急得脑门冒冷汗。

血依旧汩汩而出,他的左臂已经没了,是被探路灵狐一口咬下的,凶残至极。

诸位将领都汇聚在此,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孙甲不时踱步,走过来又走过去的,焦急地隔两步瞅一下。他与钱万里无论何时意见总是不合,可称得上名副其实的死对头,偏能次次同领军队,虽他总希望这个病秧子早死开别总来和他对着干,但若是人真的不在了,唯一的这么个能叫板愿意与他争论的人也没了,倒也了无生趣。

他又瞅了眼,无丝毫转醒迹象。再拿眼去看谢鸾——她又坐那儿开始敲桌子了。

忙碌声终于渐消,郑太医袖着手擦汗,白花花的胡子被汗水浸湿了贴在嘴唇上,张口说话时也依然随着上下起伏:

“还须再观察上些时日,血是暂时止住了的,只是这硬生生撕裂筋肉扯断骨头的口子比刀伤更为可怖,能不能挺过去也难说。外头那些士兵更是……诶!”他长叹一口,便再说不出话来。

郑太医挥了挥衣袖,叹着气出去治疗其他士兵了。

账内气氛银针落地可闻。

从角落里发出一声轻笑,众人望过去。

只见那个眉宇间闪烁着英气的女子手托着头拄在案几上,整个头都抵在臂弯里,脸被遮住,在轻轻笑着。

看不清她的脸,也不晓得那将是怎番神情,她摆了摆手,跟方才郑太医的动作不甚相似,手位置更低,似抬不起来,有气无力。

“退了吧。”她沙哑着声音。

有人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咽回了肚子里。人们次第有序地走出帐门。

慎丽信进没有走,他固执地站在原地,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不肖一会,他就会被扫地出门,然而他却还是想尝试。事实上每个人都知道,这个时候重要有人留下的,不能放任事态自己发展,但他们依然没有迟疑的走出去了,或出于和他刚刚一样的心理,也或许有点别的什么。

可既然没有人在前停下,那他就不能走,打也好罚也好,不走。

他咬着牙,下一秒他所有所做的思想准备都被轻易打翻。

女子独特的、带着像是惊亘山上每晚出现的那一抹弯月的清晖的嗓音,在淡淡呢喃:

“我应该等的……要么等探路回来再派他们出去,不然也可以等风稍止些,等校场训练的兵训练完毕再多派给他些兵力……我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急。”

“我应该自己去的,他一个文官,特地追我而来,现如今没了条胳膊,如何拿剑,回去后又如何执笔……”

慎丽信进被堵的哑口无言,他不甘,却也没有任何用处。

“你留下来没有任何用处,”她开口。“你退下。”

“我如何能走?”慎丽信进在咬牙,手指被攥得嘎吱嘎吱响,“你总是这样,我十一岁便随你来了军营,可如今我二十三了,整整十二年,谢鸾。”他突然叫她名字,陌生的气息从牙腔口鼻中溢出,带着浓浓的不安与自嘲:“十二年!都还不够你跟我诉诉苦闷吗?你遇事就知道自己扛自己挺,你算算你有多少年没有回过家了?你真的把那儿,把慎丽府当家了吗?!”

他第一次不顾尊卑的与人大吵大闹,谢鸾却觉得,此时他才算回到了六岁时,那个整日跟在她屁后叫堂姐的真正的慎丽信进。

“我早已没有家了。”但她并不看他,只从胳膊中把头抬起,盯着角落里的灰尘。

“是你不把家当家的!是你不把自己当女子的!是你自己非要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身上。你瞧一瞧外面那些人,他们并没有怪罪你,一切都是你想!所以你非要担这个责任。”

“不要吵,钱校尉还在休息。”谢鸾出声,却是提醒。

慎丽信进愈发焦躁:“你为何就是听不进去!没有人会怪你——”

“没有人会怪我,没有人回去怪一军主将,谁都没有资格把这件事放到台面上来,谁都没那个胆气,因为战场上的事没人料的到,死个人是很正常的事。”

她声音平缓,像在清凉的夏日清晨娓娓道来一则故事。

揪心又扎人。

“可是信进,我们不能当这件事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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