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沫惊奇地看着自己的四周，所见之处尽是虚空。准确来说，这里倒像是浩瀚无垠的宇宙，却没有半分星光，异常地深邃黑暗。浩无边际的茫茫漆黑仿佛要将刘沫身上的颜色都吞噬殆尽，尽管现在他身上毫无“颜色”可言。

------我这是，死掉了么？

奇怪，很奇怪。明明已经死去，大脑却依然在思考，透明的“身体”也能够活动。甚至毫不夸张地说，刘沫对体内五脏六腑以及众多血脉经络都产生了超乎以往想象的灵敏感知，仿佛能实实在在地看清体内的一切。

微观事物在刘沫眼中逐渐变大，急速演化的过程变得如同静止般缓慢。

令人难以置信的存在感，此时无比真实地蔓延全身。

------既然活着感觉不到，那应该是死了没错·······

对着漆黑海底般的无尽虚空，刘沫深沉地叹了口气。

他又想起了刚刚结束的上辈子，自己，那个名叫刘沫的小子的一生。

直到最后都没有摆脱处男身，辜负了许焉他们为自己做的那么多事情，想想就一片枉然。

满心遗憾带不走，不如忘掉。

那一世的刘沫，已不再。

如今身躯陨灭，幸亏精神灵魂依在，虽然不清楚前路何方，但是这次刘沫并未在黑暗中放弃，在绝路中沉沦。他暗自想到，即使凭这小小的魂魄，也要冲破虚空，离开这方或将永世囚禁他的混沌之地。

刘沫再次对着虚空张开了嘴，这一回不再叹息，而是大声喊出让灵魂都发出震颤的声音。

“若有来世，我刘沫定要活得潇洒，活得无憾！”

话音刚落，千里之外，仿佛有玄音降至，苍然古奥。尽管无法理解这片天地中的语言所意，但刘沫仍然瞪大了眼睛，因为那股声音穿透脑海后，他似乎从中听出了一位老者的赞许。

那声音像是隐者，像是帝王，又像是魔君。简直难以用语言描述，完全地超越人类常理的认知范围。

迷惑中，刘沫却感到一阵悚然，潜意识中似乎有信息流过，向他暗示了一切的来龙去脉。

那是一个生命结束，另一个相同又相异的生命的起点。

异常熟悉的感觉如同一股暖流流经全身，刘沫感到眼睑发热，用手一摸，只见手心湿润，点点晶莹从脸颊滑落。

广袤的空间中，后方的巨大天幕降下地球最后的剪影。刘沫这才意识到自己原先所在的世界是多么的渺小，那颗蔚蓝的星球连同它所在的位面放在这虚空中简直犹如尘埃，不一会就被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星芒吞没，连最后的星点光亮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里是哪里？”刘沫震惊。

确实，尽管魂魄已脱离曾经的凡躯肉身，但是精神中保存的常识仍然无法向刘沫解释这片浩瀚的虚空。它的存在，它的起源，自己的去向，一切都是谜。

忽然，深邃的黑暗中亮起一条宽阔的道路，犹如星河一般。路面上缓缓泛起液体的波纹和涟漪，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远方踏来，将这面原本静止的水液搅得浑浊。

“那是······”刘沫发出一声惊呼。

刹那间，浩瀚无尽的天幕猛然间破开一个大洞，数万计天光倾泻而下，虚空顿时被分割为白昼和黑暗两个界域。天光粉碎了漆黑的天幕，星辰围绕周围，仙尘漫漫，一切都虚幻飘渺，瑰丽宏大！

“前世今生忘，千秋轮回愿，冥府阴阳路，悲欢终无常。”

呢喃之音仿佛跨越千年之隔，渗透出股股禅意，融化了整片虚空，回音袅袅，不绝于耳。

是一位老者的声音。

声音的位置逐渐接近自己，应该是正从远处走来。

刘沫听出来，正朝自己走来的不单是这位念诵老者，他的身旁，还聚集着很多的“人”。

刘沫孤身立于大道之上，随着视野尽头的光芒不断踊跃，他这才意识到有多少生灵行走在这条无休无止的长路上。

简直人山人海。

与自己一样，来者皆是魂魄，不过形态各有差异。有些是动物，有些是植物，甚至石子和沙砾这类本该没有生命的事物，它们衍生出的魂魄竟然也出现在这条长路之上。

这里是，沟通宇宙万象的漫漫魂路。

“冥府阴阳路，悲欢终无常······”刘沫自言自语地念着最后那句，心底不禁多了一分落寞。

是啊，顺着这条魂路走到尽头，舍弃了前世的悲欢，未来迎接自己的又会是什么呢？

在这份复杂的心绪中，刘沫没注意到自己身边已行过无数魂魄，纷杂晦涩的语言交织在一起。有些他听得懂，多半是属于人类的语言勾起了他的回忆，他茫然地抬头，在过往的万千魂魄中四下寻觅着声音来源，终究是徒劳。

这时，刘沫感到肩膀给人撞了一下。

“小伙子，为何在此叹气？既然回首已成往事，不如顺着这条路向前走。”

骑在巨大老龟上的老者用拂尘轻轻扫过刘沫的头顶，轻言道。他一只手扶着墨绿的龟壳，上面布满玄文和刻印。

“我挡着您的路了么。”刘沫歉声道，随即侧身让开。

“没关系，这条大道是为死者所生的，魂路上的一切皆是接纳，宽容的，不存在挡道这一说。”老者悠悠地笑了笑，说罢，巨龟一只脚穿过了刘沫半边身体，带动整个身子向前行出一大步。

“魂魄相比肉身，是更自由的。”老者回头对刘沫道。“精神穿行在这广袤的宇宙中，沟通前生今世，无拘无束。”

“我们这是去哪？”见老者即将走远，刘沫抬高声音问。

“冥府，那里是转接两世命运的地方。”老者不再看刘沫，回答道。

刘沫挤过前面的魂魄，艰难地重新来到巨龟旁，抬头看向那位仙风道骨的老者，神情有些迷惘。

“转生的终点究竟在哪里？”

老者眯着眼睛看向了他，语气意味深长地说道。

“千生千世从来都没有尽头一说。”

“有些路，是必须要一直走下去的，比如你脚下的这条。”

刘沫笑了笑，表情有些难过。

拂尘又一次落在了他的头上，这次的力度稍大，绷断了他脑内的某根弦。

“老夫我是魂路上的摆渡人，若做好决定渡过这跨越万界的轮回之海，就随我来吧。”

······

······

“您能给我讲讲这片虚空事么？”半路上，刘沫发问道。

“呵呵，孩子，对于你而言，已经活了数千万年的我所经历的事情是绝对无法了解清楚的。而对于这片虚空来说，我甚至连一个孩子都算不上。”

老者的话震撼到了刘沫。千万年的生命是什么概念？多少代的光阴弹指间掠过，孜然在魂路上行走了如此之久，这样的老人竟然说自己的年岁在在这虚空中微不足道。

“虚空中有着数以亿计的位面，这些大大小小的位面中又各自蕴化出众多复杂的小世界。在无限庞大的空间中，时间和距离都失去了意义，因此从古至今都没有人能准确计量出究竟有多少个位面存在。”

此话一出，刘沫顿时感到自己身处在一个超越想象极限的庞大空间之中，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几乎没有任何分量。

“尽管无人真正探索尽这片虚空的全部，无从得知外界是否还存有更广大的位面。但是至少已知的位面中，就已有一处足以鼎足称霸的位面存在。”

刘沫听到老者这么说，一下子就来了兴趣。对于前世根本不可能想象得到的事物，他很想去亲眼目睹。

“那便是，【通天位面】。”

摆渡人拂尘轻扬，本是微眯着的眼缝中倏然闪出一道精芒，抬头朝天，像是在茫茫的虚空中寻觅着那方雄伟的世界。

“我的下一世，能够到达那里么？”刘沫听到摆渡人的描述，心中既有恐惧也有激动，于是乎直白道出了疑问。

“没有人清楚自己下一世身在何处。”摆渡人正色道。“要想尽快解答这些问题，到了冥府后，你得听从安排。”

瞧见老者态度有些变化，刘沫明白自己问了多余的问题，于是闭口不言。然而，他的心中还是有些不满足，毕竟先前的悸动还未平复，对于老者口中的那方大位面，他仍然满怀着向往。

耳边又回荡起老者先前所说的，没有人能决定自己的来世，魂魄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这条魂路，一直走下去。

刘沫心里一千个不愿意，他不甘心就这么一直走到冥府，任由他人摆布自己下一世的命运。

他已经发誓过，要无悔地过完下一世。

完美人生，得由自己一手争取。

上辈子，他被自己所限，这一世，又岂能在没开始前就将决定权交付他人？

刘沫握紧拳头，直到指甲都陷进肉中，神经中的疼痛警醒着麻木行走在大道上的他，是时候该舍弃些什么，逃离限制住自己的地方了。

抬头仰望无尽的深空，通天位面，究竟在何方呢？

刘沫深吸一口气，眼前闪过尘封的往事，望着那些曾经无比深刻的印象逐渐变淡，最后化为尘埃消散在脑海中，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兄弟······借过一下。”

“哈？你个崽种知不知道老子上辈子就是过马路时让人先过给车撞死的······喂喂喂······”

那个被刘沫推开的中年大叔模样的魂魄吵吵嚷嚷地抱怨起来，不过刘沫没有多加理会他，说了声抱歉后便直接从他身旁跨过去。

“小子，搞什么，你这是逆行懂不！？”

“喂，死都死了拜托安分点成么？你把我老婆的魂都吓淡了！”

“汪汪汪汪！”

“&……%*#2%&@”

刘沫从人群中穿行而过，引起了各种各样不满的声音。最终，费了好大的力气，他终于来到了魂路的边缘位置。

“只要从那里飞出去，我就自由了。”

刘沫气喘吁吁地低声道，但这句话还是被一旁的外星人模样的生物听到了。

“强行脱离引渡，会有危险的哦。”那个外星人点然了一只中华烟，看也没看刘沫，朝着虚空吐出一缕烟雾。“我以前去过地球，知道人类是一群冒险精神很强的生物，但我没想到他们以至于魂魄都甘愿放弃而选择铤而走险。”

刘沫看了它一眼，接着还是自顾地朝边缘走去。

“你想好了么，小子？可能会万劫不复的哦。”

身后外星人的声音传来，刘沫的心在犹豫，但是他尽可能地不表现在脸上。

他实在不愿意，再像以前那样怯弱下去了。

“我不会再逃避了，即便万劫不复，我也不会停步。”

说罢，刘沫站在魂路的边缘上，眼中映射出无天无地的浩瀚虚空，灵魂止不住地颤动起来。

“那，那小子不会吧！”

“呃，我还第一次看到有人从这跳下去。话说他难道以为自己能飞么······”

“快回来吧孩子，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呀！”

耳边尽是身后嘈杂的声音，刘沫无动于衷。

他深吸一口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飞身跃起。

“快来看呀，有人跳魂路了！”

“我滴个鬼鬼，那小子竟然还真跳了，我还以为他只是闹着玩玩的。”

“我擦，他那是飞起来了么，话说还真的能飞么？”

刘沫感觉自己的身体无比的轻盈，和老者说的一样，比起凡躯肉体，魂魄的确更加自由。他不禁忽然相信自己能依靠这副身躯穿越这浩瀚的虚空，抵达传说中的通天位面。

然而刚飞出去十几米远，刘沫马上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

身子变得好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快看，他掉下去了！”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飞得起来。”

魂魄中发出的骚动引起了摆渡人的注意，骑龟老者面色依旧波澜不惊，他的身边转瞬间多了两名同样骑乘异兽的老者，三人目光相交后，其中骑坐白虎的老者开口道。

“已经坠下虚空，还需要救么？”

巨龟上的老者轻轻摇头，随后淡笑道。

“坠下虚空的魂魄是救不回来的，这应该是很清楚的事实吧。”

“也就是说，那小子的魂魄彻底陨灭了么？”另一位骑座朱雀的老者捋着胡须道。

“也未必，是生是死，都要看他的造化了。”骑龟老者说完，杨袖而去。

“前世今生忘，千秋轮回愿，冥府阴阳路，悲欢终无常。”

那句诗文在老者的声音中逐渐放大，放空。仿佛永世漂泊在虚空之中，记录着无休无止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