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真定府，再也不见京城的江河风光，这里一片荒漠，没有房屋，没有人迹，狂风卷起尘沙扑面而来，运气不好还能遇上荒漠里的尸骸。

半个月前，大宋的八王爷赵元俨被贬来至辽宋边境——益津关。随行的，是他的新婚妻子狄彩云与她唯一的侄子狄青，一行人身着棉衣，行在路途。

八王爷是欣赏狄青的，一路而来，就是王府多年的侍卫也叫苦连天，可这十二岁的少年一声不吭，什么艰难困苦都能熬过去。

他们要去见的人是举世闻名的杨家神将杨文广，文广小字仲容，是抗辽名将杨业之孙，杨延朗之子，辽宋战争结束后，杨延朗一直驻守在益津关。六年前寿终正寝，子承父业，这也是杨业老将军的遗愿，杨家世代效忠朝廷镇守边关。只是这大宋又失一员猛将，好在朝廷善待杨家，杨家殊荣已属少有。

元俨被贬是有任务在身，皇帝派他前来是为拿定边境兵权，京城丁贼作乱，刘后不安，唯有拿定军权，才能稳操胜券。皇上已经醒来，现在让他举家迁至边塞，足以保留他手上的那些罪证，也足以保证他的安危。除此之外，这益津关自檀渊之盟便是边塞要道，京城一旦动乱，就算有盟约在，大辽也有可能动作，这也是为何战乱平息后，杨家依旧守在边防的缘由。

穿过这片荒漠，就该到了。其实原本的官道上的路更好走，圣上赏罚分明，可这次突然将最信任的王爷发配边疆，八王爷与圣上向来手足情深，猜忌之徒不在少数，一路上都有人跟踪而来。云起带队调虎离山，他们不得已走了这一条捷径。

“姑姑，你还好吧！”狄青看见姑姑已经满头大汗，与云起大哥他们分开后，他们这一队人马仅有姑姑一个女眷。要穿过这万丈荒漠，谈何容易。

“没事，你一个小孩子都能挺过去，不要紧的。”虽然这样说，狄青还是不放心，追随姑姑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般吃力。

一行人又走了十多里，不远处似乎有一绿洲，“王爷，快看那里。”士兵已然兴奋。

绿洲在一堆沙丘中央，只是地势要低上许多，他们一起走下了这段路，眼前的绿洲不见了，沙丘中央只有沙粒，士兵抓了把沙子，几乎绝望，“王爷，不好，我们进了沙丘陷阱。”

元俨纵横江湖朝堂数十载，却也是第一次穿越荒漠，这次的确是万不得已。

“姑姑，你怎么了？”

他们回收望去，王妃已经晕倒在狄青怀里，元俨后退走进接过妻子，彩云是他此生的大恩人，他许诺过会护她一世周全，现在他却什么也做不了，这样的无助感还是失去亡妻时有过。

狄青拿起水壶，喂了她些，可是还是没有醒来，彩云的医术举世无双，相比之下狄青却只学得皮毛，他把过脉后，摇摇头。“姑丈，我们还是想办法快些走出这里。”

他们再次走回了沙丘中心，环顾四周，风沙掩盖了行来时的脚印，他们身在荒漠之中不知方位，原来，即使不死在敌人手上，他们也难活着走出这片荒漠。天空偶有苍鹰飞过，这是来为他们送行么！

“铃铃，铃铃铃......”一阵悦耳的铃铛声响彻天地间，有人，有人来了，他们有救了。

铃铛声越来越近，隐约能看见一匹骆驼，驼峰间有两个人，一大一小，等再进一些，他们看清了来人，大的是一名男子，看样子有十七八岁，带着一顶毛毡帽，身披斗篷，梳着俩小辫，双手握着骆驼缰绳，一副辽人打扮，而他前面，环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女孩也身着斗篷，带着毛毡帽，把头发包得紧实，额两边有丝缕细软毛发，嫩白的皮肤、精致的五官不难看出性别。

“哥哥，看样子他们是迷路了。”小女孩声音清脆，像小鸟一样。

“你们是汉人。”男子开口，“来着人烟罕见的荒漠干什么。”

“我们被仇敌追杀，被逼无奈误入了这荒漠。看小兄弟这打扮可是辽国人。”王爷开口，若是辽人，也许就有救了。

“我是辽国商队的，与妹妹落伍了，不过这片荒漠我倒是熟悉，你们跟着我便能走出去了。”

“有劳小兄弟。”

“请等一下，”是狄青的声音，“我姑姑她已经昏迷过去了，你们能不能救她。”

元俨本就只打算求助带路，行走江湖多年，他也不太放心让他们救彩云，原来打算走出去到了军营自有军医能治，不过这会儿既然狄青提出来，也就随他吧，能不能活着出去，彩云能不能熬过去都难说。

那少年郎似乎常见了一般，低头看着小女孩，“阿旻。”

小女孩从斗篷里伸出小小的手，接下挂在斗篷里的小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了三颗珍珠大小的绿色药丸，小小的手对谁狄青，“把这个给你姑姑吃下，过一会儿就醒了。”

狄青伸手接过药丸，在王爷的助力下喂给了彩云，之后起身对着小姑娘行了一抱拳礼，“多谢小妹妹。”

“哥哥，你看这个小哥哥真有意思，他的动作真有趣。”

“阿旻，这是他们汉人的礼节，这个小哥哥在向你道谢呢！”少年郎解释后，又对着一旁的王爷点头示意。

“啊？对不起，小哥哥，我不该嘲笑你的，是我误会了。”

就在几人对话时，彩云已经缓缓醒来，元俨把她轻轻扶起，“你好些了吗？”

“好些了。”彩云对着王爷和狄青露出微笑，算是安慰。

王府一行人与这对兄妹结伴而行，因为彩云才恢复体力，又是女眷，少年郎便让她和妹妹同乘骆驼，彩云不敢骑骆驼，小姑娘说她可以驾驭，请漂亮的小姐姐和她同乘。

狄青是小哥哥，他的姑姑是漂亮的小姐姐，的确有点尴尬，元俨与少年郎相视一笑，看起来大伙儿都没发现有何不妥。

彩云这才知道是眼前的小姑娘救醒了昏睡的自己，她对小姑娘道谢，小姑娘反而说这漂亮姐姐太客气了，小哥哥已经道过谢了。

彩云恍然大悟，原来王爷他们笑的是这个，也就她那小侄子呆呆笨笨的，没有发现奇怪之处。不过，这小姑娘长得可人，有这般可爱，一路上狄青难得老老实实跟着队伍走，也不东张西望，更没有时刻盯着她，难道在小妹妹面前害羞了？

元俨与少年郎一路谈笑风生，交谈后才知道少年郎卫姓单名嵬，元俨为了安全，行走江湖惯用身份元先生，有外人在的时候，随从也都是改口当家的。

大约两个时辰，卫嵬便带着众人走出荒漠，来到了益津关，元俨与卫嵬不到半日交谈，竟有种知音难寻之感，若是这人用于朝廷，大辽国力不可测也。

彩云与小姑娘告别的时候，小姑娘好似有些不舍这个漂亮姐姐，也不知卫嵬同他说了什么，小姑娘这才不逗留了，卫嵬又坐上了骆驼，对着众人行了狄青之前的拱手礼，“元大哥，我们先行告辞，你们一路顺风。”

元俨带头回了礼，狄青再次拱手相谢，小姑娘也学着做了一个动作，“小哥哥，再见，用你们中原的话叫做后会有期，哥哥说了有缘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今天多亏了你们救了我们所有人，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再次相见。”

少年郎拉住骆驼绳，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一行人到了关口，王爷拿出了信物，示意守关士兵，士兵看后，连忙下跪行礼。王爷交盘片刻，士兵便叫来换班的人，亲自带着他们去往军帐。

狄家姑侄是第一次到军营，许是医者天性，彩云看着那些年老的、体弱的、明眼能看出旧伤之人，心中有些酸楚，“想那贪官污吏不知藏了多少钱财去，可这守城之人竟艰苦至此。”顺手拍了拍扶着自己的狄青，“待会儿你姑丈和杨将军议事，咱俩替这些将士看看。”

“可是姑姑，您现在自己都这样虚弱，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只不过是在大漠不适应罢了，现在走出来了，不打紧。而且我们来到这里，也不是白吃白喝，总要做些事情。”

“汉臣也是为了你，部队里有军医，让你一个王妃一来就干活，你让文广情何以堪。”

“王爷说的是。”

聊着聊着，一行人就进了军帐，军帐内布置极为简单，地席、兵器架、一个小榻几，连把椅子都没有。带队的士兵尴尬的摸了摸头，这会儿将军不在帐中定是去了巡防营，他们进来营地的时候已经通报过了，想必稍等片刻人就该来了。

士兵离开军帐，去沏了壶茶，端进来的时候，王爷王妃还有那位少年已经坐卧在席，随行其他人都守在账外。

“王爷可还安好？”帐外传来一声嘹亮浑厚的嗓音，狄青喝茶的手都被震住了，帐帘卷起，走进一个身高六尺的壮汉，他身穿军装，肤色黝黑，意气风发。

“文广，好久不见。”王爷起身，走向他，伸手抱住了他。而杨将军一手抱着王爷，一手拍拍他的肩膀，“这一路上不容易吧。”

“好兄弟，总算见到你了。”如果说之前两人的动作让狄青吃惊，那王爷的这番话则令他瞠目结舌。“快来见过你嫂子彩云，还有内侄狄青。”

狄青扶着姑姑起身，与杨将军打过招呼，“王妃，这帐中羞涩，还望见谅。”

“杨将军严重了，这里一切都很好，只是我希望安顿之后能让我为士兵看看身体状况。”彩云也没有想到王爷与杨将军有这般交情，闻名天下的杨家将是这般风采，与她之前所见官场人可谓是天壤之别。

“你这嫂子，医家出身，最是心慈手软。”王爷在一旁插话，两人又聊到了朝堂之事。彩云与狄青知趣离开，随着上茶的士兵出了军帐。

彩云和狄青在士兵相助下，安置好住所，便拿着药箱去了帐外，士兵在王妃授意下招来了军营里年老体弱的战士，彩云就地蹲坐，她在这边望闻问切，狄青在一旁垫着药箱记录，士兵帮忙找来熬药的工具，就在帐外的空地上搭起灶台，大多数的药物狄青都能在带来的药材里找到，只是他们并没有想到边塞的情况是这样。

“姑姑，这些药量根本就不够。”

小兵在一旁机灵接话，“若是不够，吩咐一声，再去关内集市上买些吧。”

“这寻常的风湿药倒好说，只有藏红花一味这一带恐怕不好寻来。”

“这藏红花出自吐蕃，即使京城也不常有。”彩云起身四处观望，“我看着营帐背靠西山，想来这西边定是有茂林，汉臣，吃过晚饭，你随我去山里寻些野山花之类替换便是。”

“可是姑姑，你的身体今天还能上山吗？”

元俨与文广出了军帐，是闻到了浓郁的药味寻来的，文广越发对着八王妃刮目相看，已经听说了他们在沙漠的境遇，现在她还执意去采药。

“以前在你面前，我总说自己家有贵妻，有她助我，是你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现在看来，你才是真的有福，若不是有你这般忠心的臣弟，她这般心地就算是一代贤后也不为过。”

“文广，切勿妄言。”

“罢了罢了，月英早年前就对宫里那位看不下去了，过两天你们随我回真定府，她一定十分喜欢你这位贤妻。”文广笑着说。

“说起来，家中两个幼子这些年倒是记挂着弟妹。”

“自从先嫂子病逝后，你就放着他俩在鬼谷岭跟着子虚老道学艺，这次娶妻被贬也未曾告知他们吧。”

“告诉他们这些做什么，现在情形危机，在刀尖上舔血的买卖，那俩孩子我亏欠他们太多，远离我未尝不是好事。”

“你呀，心里永远只有你皇兄，什么时候才能注意到身边人，不要再次失去后才追悔莫及。”文广冲他挑了挑眉。

“这次，我和你嫂子是利益联谊。”

“是嘛？我看你挺紧张她的，而且，她看着你的眼神就是看着夫君的深情，莫非你一把老骨头了还玩弄人家小姑娘感情！”元俨没有回答。

彩云他们看到了这边的动静，她起身与元俨交代了缘由，“有汉臣陪着我，没事的，你放心吧！”

元俨不再说什么，点头答应。倒是那文广将军，按捺不住，对着彩云作起诗来。

“锦书难寄雁归去，晓梦成愁情不成。

愿随君行双飞影，可比月华流照君。”

就算没有听过这曲子，彩云也听出来他的意味，平时大大咧咧惯了的女子新婚之后变得扭扭捏捏，面色微红。

“你别闹她。”元俨说，还说什么为了利益，他呀，一眼看穿。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文广点到为止。